小園春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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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小人得誌

胖瘦二人組和棗紅馬都被折騰得脫了力,隻有車裏的胖掌櫃抱著手爐穿著狐皮大氅,半點兒未曾遭罪。

他挑起車簾掃了兩眼不遠處那有些破敗蕭瑟的山村,眼底閃過一抹疑惑和鄙夷,轉而開口吩咐楊九,“去找個人問問這裏可有種菜的人家,若是你們的消息有差錯,看東家不扒了你們的皮!”

“是,是,掌櫃的您稍等。”楊九心裏暗罵,這老不死的昨晚明明還跟東家拍胸脯打保票,這會兒一瞧著有些不對勁兒就馬上把罪責推他頭上了,真是奸詐又可恨。

他心裏腹誹著,手下卻還是把韁繩遞給了胖子,然後跳下車去找人打探。

冬日力大風大雪不斷,農家人多是躲在暖和房子裏做些小活計,極少有人出來走動。若是往日,楊九怕是要敲開哪家門戶才能見到個人影兒,可是今日也該著他運氣好,抬腿不過走了十幾步就見得旁邊的小路上轉出個年輕後生。

這人戴了個大狗皮帽子遮了半張臉,一身黑布棉襖裹得麻杆兒似得身子硬是變成了冬瓜似。他雙手抄在袖筒裏,一邊縮著脖子哼著小調兒一邊往前走著,結果腳下好似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冰麵兒,一個趔趄前撲就同正要開口說話的楊九摔到了一處。

楊九心裏這個氣啊,今日出門特意換的新棉襖,還等沒替他在人前長長臉呢,居然就先毀在這土包子手裏了。

他心裏懊惱,手下就用了力氣,一把把那年輕後生推到了一邊兒,黑著臉爬起身來拍打雪痕。

狗剩兒昨夜睡得不錯,早晨爬起來之後同爹娘弟妹一起喝了兩碗苞穀粥就鹹菜,他肚子裏饞蟲泛濫就順口埋怨爹娘吝嗇,家裏那麽多隻母雞居然都舍不得殺一隻燉了吃。

張二可是指望那些母雞下蛋換錢買酒喝的,一聽兒子這話自然大怒,上手搶了兒子的碗筷就把他攆出了家門。

狗剩兒在院子外吹了一會兒冷風,也是後悔不該惹怒親爹。家裏雖說吃得不好,總歸是比外麵暖和啊。

但要轉身回去認錯他又覺拉不下臉麵,於是眼珠兒一轉就打算去隔壁村子找尋那幾個臭味相投的好友,說不定大夥出去轉轉還能抓隻雞摸條狗,好好打打牙祭呢。

他正是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一邊往村外走,不想居然摔個大跟頭還撞了人,這小子眯著三角眼睛掃了兩眼楊九的穿戴長相,立刻猜出這是外來之人。

他那兩隻發黃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兒,就抱了右腿哎呦叫喊出聲,“這是誰啊,好好大路不走,偏要來撞我!哎呀,我的腿啊,怕是摔折了…”

楊九被收進富貴樓之前也是在市井混跡過幾年的小痞子,這樣的小把戲別說見了多少,就是他自己也用過無數次了。

此時突然被人家這般扣了個傷人的大帽子,他心裏還真是很有荒謬的喜感,上前抬腳踢了踢狗剩兒屁股,冷笑道,“別裝了,你當大爺是冤大頭呢!趕緊起來,我們掌櫃有事問你,答得好了有賞。”

他說完這話就稍微側身讓狗剩兒瞧了瞧不遠處的大馬車,果然,狗剩兒仿似立時百病全消,麻利的爬起來就奔去馬車旁打躬作揖巴結上了。

“小的給貴人行禮了,貴人有事盡管吩咐,小的一定肝腦塗地,再所不辭。”

胖掌櫃聽得車外有人應答得如此不倫不類,就重新挑起車簾兒輕蔑的掃了幾眼一臉諂媚的狗剩兒,然後慢吞吞開口問道,“你可是這南溝兒村人?”

“是,是,小的就是這南溝村兒裏土生土長的,這村裏啥事小的都熟悉。”狗剩兒盯著胖掌櫃手裏那鎏金的鏤空手爐,眼睛裏恨不得都長出小鉤子把這好物件兒搶回來才好,待得在看清他身上那上好的錦緞袍子、狐皮大氅,他的腰不自覺就彎得更厲害了。

胖掌櫃緊了緊大氅,擋住從車門竄進來的冷風,問道,“好,那我問問你,你們這村裏可有一個種菜的人家?不是夏日裏,就是這大冬天的種出青菜,賣去城裏酒樓了。”

狗剩兒聽得這幾句話,明顯愣了一下,他本來還以為這些人是到村裏來收毛皮山貨的,沒想到居然是奔著大伯家的那棚子青菜來的。

要說起那棚子青菜可是塊大肥肉,咬上一口就能滿嘴淌油。可惜自家爹娘太過心急,把那小寡婦連同堂弟堂妹得罪得個徹底,以至於那小寡婦寧可把這財路平白讓給村裏人,也不肯讓他們一家跟著沾沾光。

每次想這事兒他都眼紅的睡不好吃不好,不過今日有人上門來問詢這事兒,也許真是個機會,他在其中謀劃一二,說不得就能得些好處呢。

胖掌櫃也是個精明的,眼瞧著狗剩兒臉色變化不定,目光閃爍,就知這事他必定知道些內情。於是他臉上就一改傲慢之色,極力裝得溫和笑道,“小兄弟不要想顧忌太多,我們來此是要談生意的。小兄弟若是真能給我們帶個路,說合幾句,我們必定不會虧待小兄弟。”

他這般嫻熟的玩著變臉戲法,指望騙騙蠢笨的土包子,興許就能挖到不少有用消息。

可惜狗剩兒卻是個農人裏的異類,演戲的天分也極高,又深諳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真理,怎麽會輕易上當。隻見他臉上不知何時也堆滿了為難之色,歎氣道,“按理說,貴人這般動問,小的自然要知無不言。可是村裏長輩下了封口令,不能輕易對外人告知,這個…嗯,小的也很為難啊。小的家裏很是貧困,過日子全賴村裏人幫扶,小的也不敢違逆村裏長輩的命令…”

胖掌聽得他把“貧困”二字咬得極重,如何不知他的用意,當即揮手喚了楊九到跟前,吩咐道,“剛才這小兄弟怕是傷了腿,說起來也是咱們的不是,先給他二兩銀子留著日後抓藥養身體吧。”

楊九馬上笑嘻嘻從荷包裏掏出兩塊碎銀塞到狗剩兒手裏,說道,“小兄弟剛才真是對不住了,這銀子你拿著,多買些好吃食補補身體。”

狗剩兒嘴上虛讓了幾句,手裏卻把銀子掐得死緊,末了才說道,“掌櫃的既然這般仁義,我也不好隱瞞。說起來那種菜的人家是我大伯家,不過大伯和伯娘死得早,家裏隻剩個小嫂子帶著堂弟堂妹過活,這青菜就是小嫂子種出來的。”

“哦,這可是巧了,我們正要找張家談生意就碰到了張家本家兄弟了。”胖掌櫃聽得這奸猾小子就是種菜人家的親戚,那語氣立時又熱絡了三分,招呼道,“外麵風雪大,來,張兄弟請進車裏說話。”

狗剩兒也沒客套,揣了銀子就爬上了馬車。他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坐上馬車,自然滿眼都是好奇的四處觀瞧,嘖嘖稱讚。

胖掌櫃勉強收裏眼底泛濫的鄙夷,笑道,“小兄弟可是個有福之人,守著會種菜的本家,以後必定要發大財了,到時候這樣的馬車可是隨手買上幾輛都容易啊。”

狗剩兒想起蒲草對他們一家的防備,臉色僵硬了一瞬卻被他立刻掩蓋過去,笑道,“掌櫃的所言極是,明年我們家裏必定也要建棚子種青菜,到時候還要掌櫃的多照顧啊。”

“那是自然,”胖掌櫃嗬嗬笑著,“我們富貴樓可是城裏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我這次上門也是奉了東家的命令來買青菜的,說不得還要送小兄弟的本家一筆大財啊。”

狗剩兒手下捏著懷裏的碎銀,嫉妒的眼睛發紅,暗自嘀咕,無論如何這次他也要從中撈一筆。這般想著,他就裝了無奈說道,“掌櫃的怕是來晚了,我那小嫂子已經把菜賣給城裏別家酒樓了。她又是個脾氣倔強的,許是不會改主意。不過,我家爹娘說話她倒是能聽幾句…”

胖掌櫃會意,立刻應道,“那就勞煩小兄弟指路,咱們先去接令尊令堂。若是我們富貴樓把這青菜買賣談下了,必定要重謝小兄弟一家。”

狗剩兒繞來繞去等得就是這句話呢,於是掀了車簾喊著楊九趕車進村,一會兒嗬斥左邊有溝兒,一會兒又說右側有石頭,語氣裏哪還有半點兒謙卑巴結,完全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

楊九心裏暗自把這土包子罵了狗血淋頭,若不是看在有事要這蠢貨幫忙,他早把人扯下來,打折他的腿了。

狗剩兒平日遊手好閑又有些讓人不恥的惡習,所以在村裏人緣兒極差。他自然心裏也清楚這事,惱怒暗恨過卻也無法改變。

今日這般被胖掌櫃禮敬邀請上了馬車,坐得高高再上,他就覺得自己終於找到揚眉吐氣的機會了,指揮著楊九恨不得在村裏每條街路都走一圈兒才算痛快。

胖掌櫃指望他這地頭蛇出力,勉強忍了心裏的不耐之意,甚至還不時誇讚兩句,惹得狗剩兒更是尾巴翹上了天。

村裏有那出門抱柴的婆娘或者拎了鐵鍁鏟雪的老爺們,遠遠瞧見門前有馬車走動還覺奇怪。待見得狗剩兒把腦袋伸出車窗大聲打招呼,他們就更是皺起了眉頭,猜不出這南溝村一害什麽時候發了跡,居然都坐上大馬車了。

就這般,狗剩兒一路走過攪得村裏是沸沸揚揚,他才自覺過足了癮頭,終於拐去自家找尋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