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東城的錦繡坊並不遠,不過兩刻鍾,馬車就到得了鋪子門前。
陳和正巧送了熟客出來,見得有馬車停下就探看,結果一見是東家到了,立刻一邊高聲派人往裏麵通報祖父,一邊上前躬身行禮,“少爺,家祖昨日還惦記著怕路上難行,要派人去接應,不想少爺這麽快就到了。”
方傑伸手扶起他,笑著簡單問了問老掌櫃的身體,然後就邁步往鋪子裏走去。早有伶俐的小夥計跑過去引了東子幾人趕車繞過街口,進了後宅卸車搬貨忙碌不停。
陳老掌櫃上次從翠巒城歸來,許是放下了心裏大石,這一段時日一邊養病一邊整理鋪子裏的賬冊,倒是養得身體硬朗許多。
方傑見得老掌櫃臉色紅潤,氣色很是不錯,倒是真心歡喜,堅決攔了老掌櫃給他行禮,又親手扶了他坐下喝茶敘話。
一老一少說起生意,陳老掌櫃仿似有些不舍,慢聲說道,“少爺,這一月三家鋪子照舊進新貨,生意很是不錯,少爺若是想要易手也好找買家。”
方傑點頭,笑著安慰老爺子說道,“陳伯,這鋪子就是轉賣,也不過是名義上易主,您老不要擔心。我這來之前,已是在翠巒城置辦下了一棟三進宅子,裏麵用物齊全,若是陳伯不嫌北地苦寒,過些時候就隨我搬回翠巒城養老吧。那邊的生意明年必要再擴幾家,也是極缺人手,陳和幾個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陳老掌櫃自小在翠巒城長大,上次回去才小住幾日,也沒來得及四處走走,歸來後就常常念叨。此時一聽少爺已是準備好了住處,兒孫又都有差事,自然就動了落葉歸根的心思,遲疑著說道,“我們一家子,不能給少爺添麻煩吧?”
“陳伯做了一輩子買賣,我還盼著您老多指點呢,怎麽能說是麻煩?就是陳和幾個也是難得的經商好手,他們幫我可是比外人要放心多了。”
陳老掌櫃被哄得眉眼都帶了笑,點頭應道,“既然這樣,老奴就搬回老家享清福,也讓他們幾個繼續跟著少爺出把力氣。”
老爺子打定了主意,就有些坐不住了,高聲喊了兒孫們趕緊拾掇酒席替少爺接風,末了又道,“少爺,要不要請郡王殿下來坐坐?”
方傑未等答話,門外已是有人大笑道,“陳伯,陳伯,是不是方財迷回來了?我都看到馬車了,他人呢?”
方傑眼裏閃過一抹喜色,親自起身去開了門。果然那院子裏正有一個胖子穿了一身大紅錦緞長袍,手裏揮著描金邊的扇子,咋呼著四處張望。
許是聽見了這邊廂有動靜兒,那胖子猛然扭過頭來,胖得眯成一條縫兒的小眼立時瞪得溜圓,幾步就竄了過來,一把抱住方傑嚷道,“財迷,真是你回來了!我就說,敢拿著我腰牌攔門的除了也沒有別人了?你這怎麽又瘦了,難道做買賣賠錢,飯都吃不上了?”
方傑被他圓滾滾的身子撞得倒退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雙手也是大力拍打他厚實的脊背,大笑道,“趙胖子,一年不見,你就不能說些好話,就盼著我賠錢啊?倒是你又胖了一圈兒,是不是王府被你吃窮了?”
兩人互相拍打笑鬧半晌,好不容易才分開各自就坐。陳老掌櫃親自端了茶壺欲給胖子倒茶,卻被胖子攔了笑道,“陳伯太不厚道了,財迷回來都不派人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我追來了,是不是鋪子裏的好吃的又都先給他吃了?”
“你這饕餮要來,陳伯自然要把好吃食藏起來。你忘了小時候是誰把點心都吃光了,害我餓肚子?”方傑毫不留情的揭了胖子的底兒,還要扶著老掌櫃坐下的時候,老掌櫃卻是笑眯眯擺手,“少爺和郡王殿下難得聚在一處,老奴這就讓廚下張羅幾個好菜去。左右以後老奴還要跟著少爺走,說話也不急著趕在這一兩日。”
方傑想了想就點頭兒送了老爺子出門,趙胖子也是起身笑嘻嘻送了幾步。兩人關了門重新坐下,望著多年相交、感情勝似兄弟的好友,都是咧嘴笑著,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好。
後來到底還是趙胖子想起方才那話,問道,“這次回來打算把陳伯一家也接去翠巒城?”
方傑點頭,隨手遞給他一盒子點心,然後自己捧了一杯清茶邊喝邊應道,“那邊的生意已是鋪開了,很缺人手,正巧老爺子也念著落葉歸根,這一次就順便把他們一家接回去。”
胖子抓了一塊點心塞到嘴裏大嚼,末了苦著臉說道,“你們都走了,這都城就剩我一個了,可是無趣之極。”
方傑失笑,打趣道,“你那些紅顏知己聽道這話,不知要碎了多少芳心,落下多少珠淚。你可莫要替我招她怨恨?”
胖子不在意的揮揮手,“她們?哼,同你一般隻認銀子,小爺若是哪日沒有銀子,保管連她們的麵兒都見不到。”
兩人說笑幾句,陳和就帶著幾個小夥計陸續擺了酒菜上來,末了行了一禮,恭敬的關了門。
胖子舉了酒壺替方傑滿滿倒了一杯,笑道,“方財迷,你先罰一杯,一個人跑去北地躲清靜,丟了兄弟在都城受罪,該罰,該罰!”
方傑也不推拒,抬手就把酒水咕嘟嘟喝下,笑道,“每次見麵都是這一句開場白,下次換換!”
胖子也是抬手喝了一杯,倒是歎氣應道,“一年也見不到一次麵,怎麽聽也算新鮮。”說罷,他又換了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問道,“你真是打算要在北地安家,不再回來了?你這清靜也躲得太遠了?”
方傑苦笑搖頭,“我還是躲得不夠遠,若不然哪會這般容易又被召回來?”
胖子皺眉,伸出筷子把盤子裏的整個肘子都夾了回來,一邊大口吃著一邊含糊應道,“你又沒有親娘在這裏,有什麽躲不了的?哪像我日日被老娘拉著哭天抹淚,想找個耳根子清靜的地方都找不到。”
方傑見他吃得滿嘴流油,忍不住好笑,“王府虧了你的吃用嗎,怎麽吃起飯來還是這個德行?”
胖子撇撇嘴,“什麽禮儀規矩,都是狗屁,填飽肚子才是真的。再說了我一個王府庶子,不吃喝玩樂做個紈絝,難道真聽我娘的話去搶王位啊…罷了,不說這個了。”
胖子仿似一肚子的怨念,恨恨又灌了一杯酒。方傑默默替他再次把酒杯斟滿,也是不知如何相勸。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胖子的老爹在皇家排行第六,生平胸無大誌,就是喜好美色。娶了妻妾不下十數,生了一堆女兒,兒子卻隻兩個。一個就是王妃嫡出的世子,文武全才,風流瀟灑,整個雪國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另一個就是胖子了,雖說其貌不揚卻極具內秀,這不得不說是應了那句話,歹竹出好筍。
胖子兄弟兩個自小也很是要好,兄友弟恭,按理說這般過下去就是難得的皇室典範。
可惜胖子當側妃的老娘不知是因為太過受寵,還是受了什麽刺激,一雙眼睛就盯著王位不放。恨不得自胖子剛回說話開始,就拎著他日日學文習武,一心想要壓過嫡出世子。
一邊是真心待他,又名正言順接掌王位的長兄,一邊是權勢遮眼,意圖變天兒的老娘,任誰夾在中間也是難做。胖子被逼無奈,最後就幹脆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硬生生做了個滿都城無人不知的風流郡王,氣的他老娘更是日日責罵,卻也毫無辦法…
方傑自是不願好兄弟想起那些煩心事,轉而扯過一事岔開話頭兒,問道,“上次寫信托你辦的那事,安排好了嗎?”
果然提起坑人,胖子立時來了興致,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手裏的豬肉肘子也放下了,低聲笑道,“那事啊,正好六叔那裏有幾個這方麵的行家裏手,不過三兩日就安排妥當了。你那大哥這幾日,恨不得吃住在那小秀才家裏,纏磨著人家非要買那古籍。我還擔心你回來晚了,這事怕是要拖久生變呢。正好今晚我就送信過去,要他們趕緊動手。明日保管你那大哥就倒黴了!”
方傑皺眉,倒了一杯酒輕啜兩口,到底還是說道,“先緩一緩,等我回趟老宅再說。”
胖子本來正是笑得得意,聽他這麽說立時就惱得站上了起來,嚷道,“你這人難道是棉花做的不成?他們欺了你多少年了,你還是心軟不肯整治他們?難道你要等著被他們榨幹才動手?”
方傑自然知道胖子是把他這些年的委屈看在眼裏,真心替他不平才會如此,於是伸手按了他重新坐好,低聲說道,“我娘去的時候拉著我…一定要我答應不對那些人動手。我娘雖是女子,生平卻最重信義,但凡那些人有一點兒良心,我都不願違背我娘的意願。”
胖子想起記憶裏那個豪爽大氣的女子,也是沉默了。不知為何,多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問道,“財迷,說實話你恨過我嗎?若不是因為護著我,你娘也不會…”
方傑搖頭,“胖子不要這麽說,誰也不能預見那些劫匪會搶商隊。再說,我娘的傷不致命,她是…是太過失望,氣怒之下才去世的。要恨也是恨那人太過薄情,那女人太過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