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馬氏把這話聽在耳裏,就又重新綻了笑顏。可惜主仆兩人還沒等出院門,就又有小丫鬟跑來稟報,“夫人,外院兒方管事要奴婢來稟報一聲,說二少爺隻帶了一車年禮回來。”
“什麽?一車!”馬氏臉上喜色盡退,秀氣的雙眉齊齊豎了起來,怒道,“往年不都是五車嗎,今年為何這麽少?”
那小丫鬟哪裏能答得出來,隻得低頭諾諾不語,馬氏抬手就甩了她兩巴掌,斥罵道,“沒用的東西,傳個話都傳不明白。”罵完這話,她就氣衝衝的抬步往院外去。
那大丫鬟趕緊跟了上去,心裏暗自叫苦,別看主子一副嬌弱溫柔模樣,實際手段可狠辣著呢,若是什麽事情不遂心願,那第一個倒黴的就是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她剛才好不容易哄得主子露了歡顏,這倒好,轉眼就前功盡棄了。
主仆兩人都是揣了一肚子心思走在遊廊裏,迎麵卻又遇到慌張張疾走來的三人,正是先前被方傑闖了院子的年輕女子帶著兩個小丫鬟。
那女子一見馬氏立刻上前行禮哭泣道,“夫人,您可要為妾做主啊。方才有個年輕男子闖了妾的院子,還出言辱罵妾占了他娘的地方,言行很是粗劣,妾心裏好生惶恐…”
馬氏眼見丈夫最是疼寵的妾氏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心裏快意難忍,但還是裝了一臉溫柔之色安慰道,“哎呀,怎麽讓妹妹受驚了?我剛才接到稟報說是咱家二公子官哥兒回來了,還想著讓丫鬟去跟各位妹妹說一聲呢,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官哥兒還不知妹妹搬去了那院子,這才生了誤會。妹妹先去老夫人那裏坐會兒,一會兒老爺得信兒怕是也要趕過去。”
微雨聽得馬氏如此軟言安慰,臉上驚色稍稍退了一些,末了還是抱怨道,“老爺同妾說起二公子,都道是有禮又孝順。怎麽今日一瞧,反倒好似有些莽撞無禮呢?”
馬氏眉梢挑了挑,也不接話頭兒,轉而催促她道,“你快去老夫人那裏吧,我去前院看看就過去,官哥兒那孩子每年都要帶許多綢緞毛皮回來,也不知道今年又帶回什麽好物事了?”這般說著她就笑著越過微雨主仆三人走了,留下微雨也是美眸亂轉,心裏不停盤算著,晚上一定要吹吹枕頭風兒。若是老爺開口賞下幾張好皮毛做個披風,過幾日回娘家穿上,定然晃花所有人的眼睛。
這般想著,她也歡喜起來,扭頭吩咐一個小丫鬟回去慢慢熬煮蓮子羹,待得晚上討得老爺歡心,必保求什麽都能心想事成。
馬氏帶著大丫鬟站在拐角處把微雨主仆的言行都看在眼裏,那大丫鬟當先恨恨呸了一口,替主子喝罵出氣道,“夫人,這微雨姨娘也是個貪心的,平日沒少同老爺討要首飾衣衫,這會兒不知又打什麽主意呢。”
馬氏冷笑,嘲諷道,“讓她盡管去要,老爺就是願意給,也要有東西才行啊。到時候,還是那小賤種吃掛落兒。”
大丫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讚道,“還是夫人高明,這微雨姨娘在夫人跟前就是一盆洗腳水,再修煉十年也鬥不過夫人一根小手指頭啊。”
馬氏被捧得臉色好了許多,主仆兩人很快到了庫房,結果一見那滿箱子都是點心、棉布、山貨,別說好皮毛,就是連包藥材都沒有。
馬氏立時黑了臉,咒罵道,“小賤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原本以為年禮就是少些,也該有些好東西,沒想到居然就是這些破爛貨!真是可恨之極!”
二進跨院裏,東子忙前忙後服伺著主子換了衣衫鞋帽,末了到底有些擔心的問道,“公子,今年的年禮太輕了,老爺夫人必要惱怒訓斥。若不然,小的再去錦繡坊把剩下一車拉來吧?”
方傑伸手正了正頭上的赤金嵌寶發冠,不知想到了何事,嗤笑擺手道,“不必,就是送座金山回來,他們也是一樣嫌少。”說完他又在腰側係了一塊雙魚羊脂佩,問道,“如何,這般裝束可算貴氣?”
東子撓撓腦袋,實在想不明白公子送回那麽寒酸的年禮,按理說應該哭窮裝艱難才是,怎麽反倒要穿戴得這般貴氣逼人,他小心翼翼應道,“公子,您不必刻意妝扮也是一樣貴氣。隻不過,今日…”
“今日怎麽了,我自己辛苦賺回的銀子花用在我身上,誰人也說不出錯來。走吧,帶你去看戲。”方傑一臉不在意,大步出了屋門。
看戲?恐怕是武戲吧。東子苦了臉,小跑隨了上去。
三進正房裏,出門去赴宴的方老爺早就趕了回來,正是大模大樣坐在扶手椅裏一邊喝茶一邊陪著老母說話,幾個小妾也是跟著湊趣,偶爾笑盈盈嬌聲奉承幾句,哄得方家老夫人一張老臉笑得跟綻開的菊花一般。
微雨眼見方家兩尊大佛都是心情愉悅,就趁機挨到方老爺身邊央求道,“老爺,聽說北地盛產毛皮,二公子年年都要運回許多。今年若是還有富餘,也賞妾幾張做件大毛衣裳可好?過半月,妾的娘家爹爹過壽,妾也風光一回,替老爺長長臉麵。”
方老爺剛納了微雨不過半月有餘,正是最貪戀癡纏的時候,聽得愛妾這般溫言軟語相求,自然滿口應下,扭頭望向臉色很是古怪的大夫人,笑道,“夫人,微雨剛過門兒又年紀輕,多喜鮮豔顏色,若是那毛皮裏有火狐皮就分兩張給她吧。”
坐在炕裏的方老夫人也是笑眯眯瞄了一眼微雨的肚子,附和道,“微雨這年紀正是喜好穿戴的時候,多打扮也是應該。不就是兩張狐皮嗎,我這做老婆子做主賞了,你好好伺候你們老爺,盡快為我們方家開枝散葉,保管虧不了你。”
微雨趕忙行禮道謝,一張嬌美的小臉羞得粉紅,也惹得方老爺更是喜愛,心裏轉悠著晚上還是要早些去她那院子歇息才好。其餘兩個小妾見得微雨這般受寵,心下也是羨慕嫉妒,不約而同齊齊上前奉承討好,倒是哄得方家母子越是眉開眼笑。
馬氏眼見丈夫同小妾眉來眼去,心裏自然也是惱火萬分,但她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卻是不肯因為吃醋壞了大事,勉強裝了一臉委屈模樣說道,“母親,老爺,這事兒妾身怕是無能為力了。不是妾身吝嗇,不願意給幾位妹妹添衣衫,實在是…唉…”
她這般說到一半就歎氣不已,惹得放老爺和方老太太都是一臉疑惑,問道,“實在是什麽?難道是下人謊報,官哥兒沒有回來?”
馬氏搖頭,臉色仿似更苦,低聲應道,“官哥兒確實回來了,隻不過,他今年隻帶了一車年禮。別說貴重皮毛,連匹錦緞都沒有,全是零碎山貨和破棉布。兒媳也不敢多問,正想稟報母親和老爺知道呢。”
“什麽?”方老夫人手下頓了頓,佛珠也不轉了,皺眉問道,“怎麽同往年差這麽多?難道生意出了什麽岔子?”
幾個小妾一聽這話也是了滿臉失望,看向馬氏的眼神隱隱都帶了懷疑之色。馬氏心裏暗恨,臉上卻是萬般委屈,扯了帕子抹起了尚且沒來得及流出的眼淚,“我也不知什麽原因,還怕說出來老爺和老夫人不相信,這一會兒真是坐立難安。若不然老爺親自去庫房瞧瞧,那年禮當真是連張兔皮都沒有。”
方老爺臉色陰沉似水,想起先前去錦繡莊支銀錢時陳家老少行事就多有不順他意,想來定然是受了兒子的指使,於是心下更是氣惱,扭頭衝著門外呼喝,“門外誰在伺候,立刻去跨院把二少爺喊來!”
門外的小丫鬟還沒等應聲,反倒有一個清朗男音笑道,“不勞父親召喚,孩兒來了。”
隨著話音落下,那擋在門口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後就轉出了一個人,正是自北地歸來的方傑。
此時他換了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頭上金冠束發,腳踩玄色緞麵兒鹿皮靴,腰間瑩潤玉色閃動,越發襯得他麵容俊美,身形挺拔。行走間衣角翻飛,惹得一旁景三足象鼻爐裏嫋嫋外溢的香煙飄散開來,恍然間好似那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般。
先於微雨進府的兩個小妾是第一次見得這神秘的二公子,都是未曾想到他是這般出色人物,忍不住多瞄幾眼的時候,臉色悄悄紅了起來。
就是微雨也早忘記了剛才她還罵這人粗劣無禮,暗讚真是人間難得的佳公子。她下意識裏扭頭又去看身前已是半老的方老爺,心裏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方傑雙眸在屋內掃了一圈兒,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然後就上前規規矩矩給祖母和父親、大母都行了禮,這才說道,“孩兒回來晚了,勞祖母和父親母親惦記了。”
到底方老太太多活了幾年,人老成精,第一個壓下心裏的不滿招呼方傑上前坐到她身旁,笑得一臉慈祥疼愛,“官哥兒啊,這一路可是吃苦了吧,路上走了多少時日,可有遇到什麽麻煩?”
方傑淡淡笑著點頭應聲,“讓祖母惦記了,孫兒五日前從翠巒出來的,一路尚且算是順利,沒碰上什麽麻煩。”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手下拍著小孫子,心思卻在不停轉動,狀似關心的又問道,“這一年生意做的可還順利,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欺負你吧?祖母老了,你哥哥和父親又是走得仕途,都是幫不上你,倒是苦了你為家裏操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