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出了這家溫室又進那家,走走停停,說說看看,待得終於解了村人的心疑可以回家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西山,暮色籠罩得大地一片昏暗。
村人有些過意不去,喊了孩子娘趕緊做飯留客,蒲草和方傑自推辭幾句就快步並肩往自家走去。
兩人正是低聲說著話,剛剛拐進後街就見得春妮光著腳跑了過來,滿臉急迫模樣,手裏拎著的炒菜鏟子尚且沒有放下。
蒲草眉頭一皺就高聲問道,“春妮,出了什麽事這麽著急?”
“哎呀,蒲草你回來了!”春妮一聽蒲草的問話立刻腳下加緊,很快就跑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抓了她的胳膊就哭咧咧道,“你快去村口救山子啊,有孩子跑來報信說他遇到拍花婆子了。我就做個飯的功夫,怎麽就把孩子看成這樣了…”
蒲草聽得山子有危險,也顧不得再聽春妮懊悔,轉身就往村口跑。方傑扔了一句,“劉家嫂子先回去看院子,我們馬上回來!”說完,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農家村莊在春種或者秋收的時候,常常有那做人口買賣的老婆子,懷裏揣了藥粉在村口轉悠。若是見到哪家孩子單獨出門就上前拿了糖片點心哄騙說話,然後趁著孩子不注意的時候撒些迷藥,孩子就渾渾噩噩的跟在她後麵走了。
都說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誰家孩子丟了那都是天塌的大事。所以,這拍花婆子極得農人仇恨。
蒲草和方傑這一前一後往村口奔跑,自然惹得村人好奇,抓了個跟在他們身後的孩子探問,待聽得是山子遭了拍花婆子的毒手,立時南溝村裏就刮起了一股旋風。
各家男女老少紛紛放下了飯碗,抄起鋤頭扁擔就往村口瘋跑,指望抓到那可惡的拍花婆子一定把她打成肉泥,替多少失去孩子的農人兄弟出口惡氣。
蒲草心裏急得火燒火燎一般,恨不能肋下立時生出雙翅飛去才好。方傑眼見她在前麵跌跌撞撞,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一個箭步抱起她運氣輕功就躍了出去。
蒲草摟著方傑的脖子,臉色白得堪比宣紙,嘴裏隻剩一句話,“怎麽辦,山子丟了怎麽辦?”
“不會,不會,就是被帶走了也跑不遠,咱們一定能把他找回來。”
兩人這般說著話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村口。那幹枯的大柳樹後正有三五孩子縮頭縮腦觀瞧,見得蒲草到來立時跑到跟前,嚷道,“山子被壞人抓著不放,就在河邊。”
蒲草兩人聽得山子還沒被帶走,暫時鬆了一口氣又趕緊奔去河邊。果然,兩人遠遠就見那已是凍了一層薄冰的河邊,正有一人死死拉著山子不放。山子手腳並上死命想要掙脫卻是徒勞無功,憋得小臉通紅。
蒲草一向嬌慣孩子,隻要不是涉及原則問題,哪怕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動兩個孩子。如今眼瞧著山子這般模樣,真是惱怒得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了。
她也不等方傑停步,一個挺身就從方傑懷裏躍了下來,三兩步奔到跟前,大喊一聲,“放開我弟弟!”說完,已是劈手就搶了山子到懷裏,然後迅速退到了方傑身後。
那抓著山子的男子突然聽得人高聲厲喊驚了一跳,愣神的功夫手裏已是空空如也。他眉頭忍不住就皺了起來,扭頭一瞧,方傑已是護著一大一小兩個,沉著臉冷冷看著他。
而山子卻躲在蒲草懷裏哇哇大哭起來,那慘烈模樣活像被人剛剛胖揍虐待一般。蒲草聽得心裏自然疼痛萬般,就是後邊趕到得村人們也是氣喘籲籲罵道,“哪裏來的歹人,居然趕拐我們南溝村的孩子,真是不想活了。”
“就是抓了他扔山裏喂狼!”
那年輕男子聽得這話眉頭皺得更深,還未等開口說話,他身後的小廝已是氣不過跳出來反駁道,“大膽,我們公子堂堂…”
“閉嘴!退下!”那年輕男子許是不想眾人知道他的身份,開口喝止了小廝,伸手整理了一下綢緞長衫,這才慢條斯理的抱拳同眾人說道,“眾位鄉親許是有些誤會,在下遠路訪親而來。到得村邊時見得這孩子的相貌與家姐走失的孩兒很是相像,一時情急之下這才失了禮數。多有驚擾之處,還望眾位鄉親原諒。”
這男子五官長得很是端正俊美,穿戴雖不是如何招搖,但衣衫鞋子都是錦緞所製,就是頭上那根玉簪也閃著幽幽光澤。任是村裏人見識不多,這會兒仔細打量下來,又聽他說話如此客氣,一時都有些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方傑冷冷一笑,回身低聲問詢蒲草,“山子可有不妥?”
蒲草早把山子的小胳膊小腿檢查個仔細,聞聽這話就道,“隻是受了驚嚇,沒有大礙。”
方傑這才回頭掃了那男子一眼,淡淡說道,“這位兄台,既然是訪親而來就應該有客人的禮數。你尚未進村,隻因為心中有所疑惑就無端抓了孩子辨認,驚得孩子如此惶恐,怕是隻簡單幾句客套話不足以交代過去吧。”
“那你還想怎麽樣?難道要訛銀子不成?”
那小廝雖被喝退,但是顯見原本就是個行事囂張的,這般屢屢聽得眾人“為難”自家主子,忍不住又跳出來高聲嘲諷。
方傑仿似隻把這話當了空氣,眼神炯炯隻瞪著那年輕男子不放。年輕男子臉上閃過一抹惱意,但是下一瞬眼裏卻是猛然一亮,重新抱拳拱手問道,“這位兄台,在下冒昧請問本家可是姓方?”
方傑眉梢一挑,仿似也想到了什麽,上下重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淡淡應道,“正是姓方,隻是不知兄台從何而知?”
那年輕男子驀然展顏一笑,手指隨意往南一指,低聲說道,“京都的‘黃九’老爺,讓我帶了封信過來,兄台一看便知。”
蒲草正是蹲身替山子擦眼淚,聽得京都兩字心下就是狠狠一動。正巧方傑也是扭頭看將過來,兩人對視之間臉色都是有些無奈。
那年輕男子不知是生怕方傑攆人還是有何別的因由,也不容方傑應聲就突然換了一臉笑模樣,彬彬有禮的同一眾村人寒暄起來。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看來真是誤會一場。在下身患一種奇病,大夫交代說需尋一人傑地靈之處靜養。正巧方兄的長輩與我家長輩相交甚好,於是薦了在下來此尋方兄小住幾月。沒想到,在下一時魯莽倒惹了這般誤會,還望諸位鄉親莫要見怪。以後同住一村,還請多多關照。”
方傑心裏說實話,很是不喜這年輕男子,暗怪九叔怎麽找了這麽個人來協助他種稻。但是,既然人都已經來了,他隻能先接回去。若有不好也是以後再考慮的事,更何況這周圍還有幾十號不知內情的村人,怎麽說也不能讓人家就在村口立著啊。
如此想著,他隻得拱拱手同那年輕男子見了禮,請他一同回家歇息細說。
那男子自然從善如流道謝,一揮手喊了小廝和車夫趕了馬車進村,他卻慢悠悠徒步走在村人中間,笑眯眯問起村裏今年的收成,間或掃上抱著山子的蒲草幾眼。蒲草有所察覺,狠狠回瞪他兩眼,抱著山子低頭走在方傑身後。
村裏人聽說這年輕公子得了重病,心裏難免生了三分同情之意,此時又見他這般‘平易近人’,倒是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分手時甚至紛紛笑著邀請他得空去家裏小坐。
方傑和蒲草眼見這人三五句話就已是得了村人大半好感,互相對視一眼,臉色都是有些古怪。
很快,眾人就到了方家門前。蔣叔接了出來,方傑悄悄做了個手勢,揮手示意他們上前幫忙卸車。
那小廝哪裏還有先前的囂張摸樣,笑嘻嘻跑前跑後,謝字不離口,有意無意又打探起方家的情形,特別是蒲草的身份還有山子的來曆。
可惜,蔣叔蔣嬸子是有名的寡言,他累得嘴裏發幹也沒多問出半個字,最後隻得悄悄摸到屋門口,衝著自家主子隱蔽的搖了搖頭。
方傑這會兒正是皺眉看著康親王的親筆信,原來這年輕公子是太平侯楚戰的幼子楚非,秋時剛剛在農部掛了個閑職,侯爺本意是讓這生性喜好遊玩的小兒子收收性子。不想康親王因種稻一事幹係太大,思前想後不好獨自吞下這份“滔天大功”,於是就找到了中立的軍方一派,於是,這小侯爺就被踢到北地來做些“本職工作”。
當然誰也沒指望他能起到多大作用,無非是占個名頭,將來大功告成給軍方一個分功的名頭罷了。
方傑折好書信的功夫,心裏也算計較明白了。再抬頭時神色已是緩和許多,高聲吩咐蔣嬸子替楚非拾掇東廂房安頓下來,末了又交代擺酒席。
蒲草沒那個心情幫忙下廚伺候著欺負了自家弟弟的“惡人”,心裏又惦記山子的身世。所以,衝著方傑點點頭就抱了山子回去自家。
楚家那小廝守在門口,見此急得跳腳卻也不敢攔阻。倒是楚非,隻是眉梢挑了挑,繼續不動聲色的同方傑談笑風生。
方傑看在眼裏倒是對這京裏早有紈絝名頭的小侯爺微微刮目相看,也許這人並不像傳言裏那般貪玩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