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屏鸞一頭紮進爭鋒閣內,將守在閣前的弟子呼啦啦全數趕走:
“一個都不許留下!全給老娘滾蛋!”
見三宮主這副又窘又惱的模樣,幾名弟子麵麵相覷一番,心裏都有了數。
想必是二宮主又給三宮主氣受了——啊不,或許是三宮主自己想不開。於是一名領頭的弟子低聲嘟噥起來:“……嘖嘖,三宮主這獅子吼啥時候才練得完哪?”
幾個弟子將此話聽在耳中,憋笑憋得幾成內傷。
自然,那些個抱怨顧屏鸞也是聽得清的。她雙頰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瞪大了眼厲聲喝道:“還杵在這兒作甚?本宮主的話你們沒聽見?”
“是是是!徒兒等這就走,這就走!”
直到弟子們噤若寒蟬地退下了,顧屏鸞才喘了口氣,大咧咧地把門甩上,再將門閂別好。
……
披香走到爭鋒閣前,正遇上被顧屏鸞趕出來的那群弟子。
“咦?”一名弟子瞧見了她,遂利落地將她攔下:“看起來不是熟麵孔……說,你是何人!闖入撫琴宮來,究竟有何圖謀!”
披香退開半步看清了擋道之人,遂解釋到:“小哥莫急,奴家乃是宮主姬玉賦的客人,方才見三宮主麵色不豫,奴家這就過來瞧瞧了。”
那名弟子正欲再辯,卻見他身旁那位領頭的大弟子神色驚惶地衝披香一禮:“對不住啊公主殿下,這小子年紀尚淺不懂事,衝撞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網開一麵,別同他一般見識!”
披香一時怔愣。
……公主?自己這打扮,無論怎樣也不會被認作公主才是罷?
不料那小弟子登時臉色煞白,撲通一下跪伏在地:“公主殿下,小的不是有意要冒犯您,請您開恩哪!”
“罷了,起來說話。”披香並不急著否認身份,而是伸手將那小弟子扶起,“這裏是撫琴宮,你不必跪我。”……就算是在撫琴宮外,你也無須行此大禮。披香心中暗笑。
“多謝公主!”小弟子再行叩首,終於任披香扶著起身。
“公主是不是迷路了?香虛館在那頭,您怎會走到爭鋒閣來了?”那名大弟子的視線在她的麵紗上來回逡巡,似是想要看清這紗簾下的麵容。身旁的小弟子趕緊道:“若是您不嫌棄,就讓小的們送您回去吧?”
披香眸中卻是驟然一縮。
香虛館……原來那個地方,還是叫做香虛館。
“不必了,我是來找三宮主的。”披香搖頭,“有勞各位小哥相告,三宮主可是正在這爭鋒閣內?”
幾名弟子又是一番無言的對視。末了,那名大弟子抓抓腦袋:“三宮主現下的確是在爭鋒閣內,可是公主啊,您還是暫且莫要靠近爭鋒閣的好。三宮主發起火來,真真是可怕得緊。”
“哦,三宮主在發火?”披香幾乎笑出聲來,“難怪方才我見她麵色不豫。可……卻是為何?”
“公主您有所不知,咱們這位三宮主與二宮主啊,從小那就是親得蜜裏調油,可小的們曾聽宮主說,這二人越長大越不對勁了。起初咱們也不明白是何道理,直到後來……”
披香有意順著往下問:“後來怎樣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爭鋒閣內傳來乒乒乓乓一陣響,其間夾雜著女子的罵聲——對某人家的祖宗挨個問候上一遍,言辭之順溜底氣之豐足,端的是豪放不羈外加淋漓暢快。
“您聽,就是這樣。”大弟子頗為得意地攤開雙手,下定結論:“咱們這位三宮主啊,怕是到了思春的年紀了。”
噗。
這一回,披香終究是沒忍住。她沒忍住,一幹弟子們自然也不必再憋著,光天化日下,眾人或叉腰或捧腹,就這麽對天大笑起來。
……
火氣發泄得幹淨了,便隻剩下一肚子窩囊。待顧屏鸞收拾好爭鋒閣內被怒火不幸波及的幾件武器,軟趴趴推開門來——“嚇?!”
披香原先便站在門外。過了許久,聽得身後有響動,她轉過身來,正對上滿臉錯愕的顧屏鸞。
“三宮主氣消了?”隔著麵紗,披香略一欠身,盈盈笑問。
“……”顧屏鸞登時跟泄了氣的皮鞠一般垂下頭來,“……讓妹子撞見這種笑話,真真是丟人得緊呐。”又輕又細的嗓音,讓人不敢相信方才在閣子裏鬧騰的那位,便是眼前這名粉頰嬌紅的俏姑娘。
披香抬袖掩唇,笑道:“三宮主隻管放心,方才那個熱鬧場麵,披香決不會走漏風聲。”
顧屏鸞的臉色再黑一分,嗓間似是帶著哭腔:“……妹子,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姐姐我都這麽慘了……好端端的,淨遇上些破事。”
“姐姐可別這麽想。二宮主那張嘴是討人嫌,但心底裏一直都是向著姐姐你的。你同他這般鬧別扭,到頭來把你自己氣得半死,還叫二宮主看了個大笑話。你說,這值得是不值得?”
對這倆冤家而言,循循善誘是必要手段。披香挑眼望著顧屏鸞,接著道:“姐姐你也別胡思亂想,什麽二宮主看不上姐姐,二宮主心有所屬,二宮主冷血無情……那都是姐姐你自個兒折磨自己折磨出來的。你與二宮主一道長大,二宮主怎會不心疼你、不憐惜你?”
原本還垂著腦袋抹眼淚,聽得這話,顧屏鸞忽而抬起臉來,兩眼俱是狐疑:
“你怎會知道這些?”
披香慢吞吞放下袍袖,若無其事地道:“方才來時,聽那幾位守閣子的小哥多嘴了幾句。”
顧屏鸞一口白牙磨得吱吱響:“……一群小沒良心的,平時白疼他們了!”
“唉,姐姐別氣了。陪妹妹去那邊走走,可好?”
“好!”顧屏鸞惡狠狠地點頭,“妹子是個明理的,姐姐喜歡!”說著就跟哥倆好似地拍拍披香,“所以,今晚妹子就跟姐姐睡,咱們聊他個一整宿!”
“……”披香默默拭汗,“姐姐可真有趣。”
“哈,說得好!走走走,姐姐帶你逛去!”
*****
待二人走到香虛館外,已近申時。
這處園子位在撫琴宮西麵,院落並不大,與外間主道還隔著幾重回廊。園內的花牆邊栽滿了桃樹與玉蘭,如今正值初春,桃樹枝頭結了一串或粉或紅的花骨朵,將放未放之態再點綴些細小透亮的綠葉,著實惹人憐愛。
“到這兒就不能再進去了。”顧屏鸞拉住正要邁入園中的披香,“若無宮主允許,香虛館是決不準宮中弟子入內的。”
披香悵然地望著枝頭,一串玲瓏嬌豔的花苞自內牆伸出,好似在衝她招手。
“為何須得宮主允許?”她低聲問。
顧屏鸞抱臂立在院前,半晌:“唉……指不定妹子也知曉一些。宮主性子溫和,這撫琴宮中,除了書閣之類的、不欲為人打擾的少數幾處樓閣,本並不存在禁地。然八年以前……罷了,都是舊事。”
“舊事?”披香轉過頭來,眸光灼灼。
“不錯,都是舊事。”顧屏鸞撇著眉梢輕歎一息,“總之妹子須記得,若不想惹惱宮主,便離這香虛館遠些。”
披香依言應了,胸中卻有莫名的心緒翻湧不止。她將袖邊攢緊在掌心,十指冰涼。
……
“今晚妹子跟我睡,你們幾個臭男人,不許跟我搶。”
當顧屏鸞將這一決定最終公布時,坐在飯桌對麵的樓夙冷不丁一個哆嗦,筷子落地。
裴少音麵不改色,喚來弟子為樓夙換了雙筷子,一雙秀目直笑得彎彎如月。他扭頭對在座幾人笑道:“呀,難得難得,竟會有人願意與鸞鸞一起睡?唉呀呀,當真辛苦這位夫人了……啊不,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呐,哈哈哈。”
……為何這話聽著,連半分恭喜的意思也無?披香如是想著,又覺脖子後頭好似掠過了一道冷颼颼的殺氣,遂保持沉默,低頭吃菜。
顧屏鸞竟也不如平時那般頂嘴了,仿佛決意要做個照顧妹妹的好姐姐,隻翻了個白眼便給披香布菜。她挑了幾棵芹菜夾給披香,不想裴少音開口了:
“別給她夾芹菜,她不吃那玩意。”
披香揚起臉,手中半撩的麵紗險些落下。
“你怎麽知道她愛吃不愛吃芹菜?”顧屏鸞連拋幾個白眼,方才的淡定模樣險些破功。
聞言,裴少音現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色,“哈,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
眼見顧屏鸞又要發作,披香趕緊按住她的肩:“姐姐,來吃菜,吃菜。”說著就往她碗內夾了幾塊紅燒兔肉和豆腐。
裴少音亦不打算繼續逗她,捧了碗規規矩矩地開始用膳。
“怎麽不見宮主呢?”瞧見席上首位空著沒人坐,樓夙問。
披香裝作沒聽見,拈著玉箸姿態端莊地吃菜。
就聽裴少音笑著解釋道:“宮主尚有要事在身,就不與咱們一道用晚膳了。”
樓夙嗯了一聲,低頭扒飯。
小金刀終究是個避不開的話題,但……姬玉賦老不見人影,究竟是何道理?
晚膳後,顧屏鸞拉著披香去自己房中,吩咐兩名女弟子替她備下被褥,鋪好床榻,又說燒好了熱水,讓披香先去沐浴。
“妹妹每日入睡前必會點香驅邪,不知姐姐可介意這香氣?”披香自帶上山來的包袱裏取出一隻扣了鎖的緞麵錦盒,“當然,是作安神之用的蘇合香。”
顧屏鸞埋首在一堆朱紅的衣裳堆裏,頭也不回地答道:“好啊,宮主說妹子是製香師,我這個孤陋寡聞的,還不曾見識過製香師的手藝。嗯……妹妹隻管點香便是。”
說完,她從那口碩大的檀木衣箱裏扯出一件水紅的襦裙來:“這是姐姐從前製的衣裳,一直壓在箱底還未穿過。妹子你若是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多謝姐姐。”
披香定定瞧了她片刻,遂俯身揭開那隻擱在榻頭的青石香爐,將幾粒香丸撥入爐內。
待沐浴完畢,披香攏上這水紅儒衫。她在換下來的那件衣裳裏摸索了小半會,自袍袖中翻出一隻金線繡牡丹的翠色香囊來。她鬆開香囊束口的絲繩,倒出一枚暗褐色的小藥丸來,仰脖丟入口中。
自浴房返回臥室,方推開房門,她便嗅得一股濃鬱而甜膩的馨香。
披香無聲揚唇,悄然邁入屋內,再反手掩上房門。她輕手輕腳轉入兩人的臥榻前——果然,顧屏鸞業已伏在榻上睡熟了。
“對不住啦,鸞姑姑。”
望著顧屏鸞毫無防備的睡顏,披香苦笑著雙手合十,而後替她掩好錦被,放下床帳。
接下來……
披香係緊了腰間的束帛,以綢帶將長發高高束起。接著俯身,套上軟靴,再將那柄防身用的短刀掛上腰帶。最後,戴上樓夙給她做的玉質麵具。
她將發辮拋去腦後,一身整肅,竟是與白晝裏的嬌妍柔媚截然相異。借著透進窗欞的幽森月光,她悄然摸出臥房,潛入屋外的院子。
屋簷並不高,且頂梁平坦,於某些小人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夜空早已黑盡,連半點星光也無。披香深吸一口氣,身形如乘風般騰起,轉眼間便已輕巧地落在了屋頂上。
山頭夜風撩動她的鬢發,披香長身立於頂梁,沉息吐納,暗提內元,視線遙遙沒入黑暗中,一雙媚眸凜冽如霜。
……不錯,她要夜探撫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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