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那披香夫人三日前便已抵達縣令府,在披香與雙胞胎看來,可真真算得是天方夜譚了。那時披香尚在泊縣往韻宛的路上,三人同行不動聲色,未曾驚動任何樓家香鋪,除去派沉水往韻宛的香鋪走過一趟,披香一行簡直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
那麽,現下在縣令府中的、這位所謂的披香夫人,必定是假無疑了。
然而事實的關鍵在於,縣令並不知真正的披香夫人是誰,縱使來了個假冒偽劣的,人家指不定也比照真貨的品級接待了——就如今這情形看來,縣令府果然做了冤大頭。
披香抱臂坐在馬車內,任虎崽在腳邊扭動身子翻轉打滾。
“香妞兒,”止霜拽了拽披香的衣角,“今兒個晚上,咱們究竟住什麽地方呀?”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住的地方可以再找,可這‘披香夫人’的名頭,咱們可隻得一個。”沉水伸出一隻腳來,用腳尖輕輕撥弄虎崽的肉爪,“讓香妞兒好生想想法子,看怎樣才能將那冒充披香夫人之人揭發出來。”
披香一言不發,芙顏掩在素紗之下,隻得幾許影影綽綽的輪廓,隱約能瞧見她微蹙的眉心與撇下的唇角。
忽然聽她道:“從放出披香夫人身亡的消息倒現在,已過去不少時日了罷?”
沉水點頭:“從泊縣到韻宛,加上路上耽擱的這幾天,已有七日。”
“足夠了。”披香語間泛起絲絲笑意,“掉頭,我們去這兒的樓家香鋪。”
……
韻宛城中的樓家香鋪離縣令府並不遠,給縣令府占去的兩條街外再隔一條街道,稱作雲蔻大街,便是樓家香鋪的所在地。待馬車行至街頭,便見一烏木紫漆的雙層建築,石獅鎮宅,簷角飛揚,門楣前懸掛的匾額上書四個鬥大的金字:樓氏香鋪。
沉水與止霜已換過了衣裳,此時作一雙錦服翩翩的公子哥走下馬車。樓家香鋪前的小廝見來了客人,忙不迭迎上來點頭哈腰:“二位小哥!二位小哥可是來咱們樓家鋪子裏買香的?”
“你們鋪子的老板呢?”沉水神情嚴肅,隨即亮出手中令牌,“告訴他,我們從酈州樓家來。”
此話一出,可把小廝嚇得不輕,眼看他腳下一個哆嗦,當即就掉轉頭往鋪子內跑去,一邊跑嘴裏還一邊喊:“老板、老板!不好啦,本家來人啦!”
沉水與止霜悄然對視一眼,兩人嘴角邊皆揚起狡黠的笑弧。
得聞本家的貴客到來,老板從樓上蹬蹬蹬跑下來,腦門上已然冷汗涔涔,想必此時心底正害怕得緊。沉水倒也不怎樣裝腔作勢,隻往烏木門前負手站下,身旁的止霜乖乖揚起那麵令牌,小臉上過分燦爛的笑容顯然有些不懷好意。
“兩位、兩位是……”老板雙掌相疊不住摩擦,“是從酈州來的?”
“是,我二人日前收到樓二公子的口諭,特地趕來絳州,”沉水緊盯著老板的雙眼,“為調查披香夫人遇害一事。”
聽得此言,老板果真眼底更添一絲驚恐。沉水見狀繼續道:“想必老板也知曉披香夫人於樓家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不單樓二公子,大老爺與老夫人也十分重視此事,幾位大人聽聞披香夫人在絳州遇害身亡,便派在下前來韻宛,要在下查清披香夫人遇害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還請老板配合。”
“可小人、小人並不清楚披香夫人是怎樣死的……”老板一手抖抖瑟瑟探向袖籠,許是要摸出手絹來拭汗,“二位大人明鑒,披香夫人乃是在從泊縣往韻宛的途中亡故,與小人並無聯係啊……”
止霜仍舊笑眯眯地望著老板:“我們可沒說你與披香夫人的死有關係哦。”
老板臉色再黑一層,遂低下頭去,嘴裏不住念叨著是是是。
“另外,在下欲為老板引薦一人。”沉水忽然笑了笑,“樓二公子說,當做的生意不可少做,樓家聲譽在外,斷不能怠慢了各位貴客,故而又命製香師容公子與我等同行前來韻宛。”
老板一頭霧水:“容公子?是從本家來的製香師?”
沉水低頭咳嗽一聲,“不錯,這位容公子乃是樓二公子心腹要人,平素極少外出製香,此番正是迫不得已,容公子才答應隨我等下絳州。”
說話間,烏木門前便現出一條暗紅的身影來,隨即是雌雄莫辯的悅耳清音:
“我便是他二人所說的容公子。”
老板抬眼望去,就見那容公子身形清瘦,長發用一根赤紅絲絛高束腦後,一身絳色錦袍,頭戴一條鑲紅寶的暗金抹額,腰間還綴有一枚白玉令牌,牌上的“樓”字清晰可辨。觀其形容,隱隱有種說不出的妖嬈風情,令人著迷。
及至走得近了,那容公子的臉終於全然呈現人前。目見其容顏的瞬間,老板隻覺腦中轟轟然,接踵而至的是持續不斷的嗡嗡蜂鳴,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舒坦從眼前這少年郎的琉璃瞳子中傳至心尖。
這是何等可怕的美人。
容公子兩片菱唇緋若丹果,嘴角一側勾起極曼妙的弧度,對老板笑道:
“樓二公子命我前來,為先前本家已應承下的一位貴客製香。那位貴客便是韻宛縣令,所以……還請老板這就領我等前往縣令府,至於路上延誤之事,本公子會親自向縣令大人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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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宛縣令見到樓家香鋪的主子時,顯然沒有立即反應過來。這位韻宛的父母官手裏執一支烏漆銀嘴的煙杆,半身仰靠在罩了寶藍緞子的軟墊上,以一種茫然的眼神打量來人。
側座上端坐著一名約三十歲出頭的少婦,她頭戴金釵耳著明鐺,麵容雖說不上十分姣好,倒也算得半個美人。她略微垂首,雙手交疊膝上,又不時瞄一眼那樓家香鋪的老板,再瞧瞧老板身後的容公子,看上去頗為羞赧。
“哦,忘了向各位介紹,這位便是下官的夫人。”縣令探臂過來,將少婦攬入懷裏,旁若無人地耳鬢廝磨著,端的是親昵無間。
老板諾諾地賠著笑,“是了是了,想必此番便是夫人邀請樓家製香師前來的……”
“製香師?”少婦嬌滴滴地揚起臉龐,一雙水眸期期艾艾直望向容公子:“這位先生所說的,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披香夫人?”
不待老板回答,就見少婦對一旁站下的婢女吩咐道:“去請披香夫人來。”
聽見“披香夫人”四個字,老板當時就瞪大了眼:“等等!夫人您、您說的可是……”
“不錯啊,正是披香夫人。”少婦輕巧頷首,“披香夫人早已到了府上,到今日,算來已有三日了。這有何不對嗎?”
卻見那容貌曼麗的容公子拱手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近來便有風聲說,那披香夫人在從泊縣往韻宛的途中遇襲身亡了。老板的意思是,這披香夫人既死,那府上這位披香夫人又是什麽人呢?”
少婦呀然驚叫一聲,顫著聲音縮進縣令懷裏:“怎、怎會……”
容公子微笑如常:“無妨,夫人說披香夫人三日前就已入府,那就請夫人命人將那披香夫人請來,與我等當麵對質,屆時這真相為何,便可不攻自破了。”
然而半刻之後,堂中幾人等來的,卻是一記慘厲至極的尖叫。
縣令當下就變了臉色,他撐著軟椅坐起身:“發、發生了什麽事?怎會有尖叫聲?”
就見一名小仆自二堂門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事不好了,老爺!那披香夫人懸梁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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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都忘了對各位書友說,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