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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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師尊恨芳

於鍾恨芳而言,今日將會是忙碌而愉悅的一天。

大清早的就起了身,遣兩名小仆打水回來清掃院落,再將屋內屋外的櫃櫥桌椅擦上一遍,然後囑咐童兒到穀地河邊多轉悠幾圈,未到午飯的點兒莫要回來。最驚悚的是,平素裏除了製香從不動手勞動的他老人家,竟還親自把那些個落滿灰塵的香器清洗了一番,拭去餘水,幹幹淨淨地擱回多寶格內。

打掃完院子,兩名小仆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家老爺折騰那一幹香器,大有日頭西升、天落紅雨的架勢。

末了,老爺子還不打算就地安分下來,更吩咐小仆取來他心愛的麒麟座翡翠香爐,擺進某間新收拾出來的屋子裏,說什麽藏在盒子裏到底不如現出來得瑟的。

兩個小仆聽在耳中,私底下少不得偷偷取笑一番——誰都知道披香姑娘快回繚香穀來了,老爺早在大半個月前就吩咐他倆將側屋整理出來。這十多日過去了,老爺林林總總又往側屋裏添置了不少物事,甚至冒著被人認出的危險,請來山外鎮上的裁縫師傅,比著披香從前衣裳的大小又做了幾件新的,無一例外都是頂好的料子,直叫那裁縫師傅看得兩眼發綠,恨不得將料子搶去據為己有。

“老爺,”一名小仆奉上茶來,瞧見鍾恨芳身上銀鼠皮裏子的短褂,笑問:“這天候也漸漸熱了,您當真要穿這樣厚的衣裳,把自個兒嚴嚴實實地捂著?”

鍾恨芳眼也不抬,隻伸手接下茶盅,甚是不屑地道:“小娃兒家,你懂個什麽。”

另一名小仆將兩三樣茶點送進屋,同樣被鍾恨芳這身過冬的打扮嚇了一跳。

“剛才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麽這會硬是換了綢衫,套這個袍子?”放下茶點盤,小仆不由狐疑地道,“老爺,您要是覺著身子涼,不如回房裏躺會,小的給你拿厚褥子來鋪上?”

鍾恨芳掀開一側眼簾,衝小仆丟來恨恨的一眼,卻不說話。

那奉茶的小仆忽地眼中豁亮,猛一捶手心,遂對另一人笑道:“我想起來了!去年披香姑娘回來的時候正是冬天,姑娘說老爺穿這褂子好看——哎喲!”

話音未落,冷不丁地腰上就挨了一記狠戳。老爺子一臉淡定地縮回手來,繼續喝茶。

噗。小仆倆中一人笑出聲來,另一人則勉強忍著笑揉腰,力圖與老爺同樣保持嚴肅。

就聽見門外隱隱傳來熟悉的笑聲,不待小仆反應過來,鍾恨芳就忽然睜了眼:

“他們回來了。”

入了繚香穀,走不過半刻,便見香花濃蔭裏藏著一道竹牆,乃是伐了深山裏的碩壯老竹,挨個剖成片,縱橫穿插才編成了的高頭籬笆。經年之後,竹籬上頭的藤蔓已近爬滿,遠望去就是綠油油一大片。悶熱的天候裏,這些翠色讓人十分快意。

竹牆之後,便是一座青瓦小院。既是鍾恨芳親手設計的宅子,更少不得準備一片用來種植培育香花和各式藥草的田畦。故而這處宅邸,事實上已足夠寬闊了。

而自三年前披香離開繚香穀,這宅子裏更冷清了不少。

披香將虎崽遞給沉水,讓雙胞胎給它尋個合適的地方關起來,而後便拉了童兒徑直往主屋內跑。就聽院中傳來輕微的驚呼,竹門開了,兩名青衣小仆爭先恐後地跑出來:

“呀,披香姑娘!真是披香姑娘!”

一人更得意地扭過頭,衝著主屋內喊道:“老爺您可別出來啊,大冷天的,您一身皮褂子擋不住風!您隻管就地坐端正了,等披香姑娘進來給您請安便是!”

披香嘴角一僵,腦中遂浮現出鍾老爺子被噎到的悻悻臉孔。

不過,皮褂子又是怎樣一回事?

小仆一左一右迎上來,“披香姑娘,可把您給盼回來了!您不知道,您不在穀裏的這一年,老爺可把我們折騰死了!您要為我們倆做主啊!”

披香正要問做什麽主,隻聽見主屋內傳來老爺子憋屈的悶吼:“折騰不死你們!——阿香,給為師進屋來,別聽那倆臭小子耍嘴皮子!盡跟人麵前胡說八道些……”

“……怎麽了這是?”任由兩個小仆拽著胳膊,披香壓低了嗓音:“吃炮仗了?”

小仆不約而同地衝披香吐了吐舌頭,一人悄道:“老爺那就是好麵子。姑娘別瞧他看上去不情不願的,其實心地裏可想出來第一個迎接姑娘了。”說著回頭往主屋瞄了一眼,在場幾人都各自笑了。

“阿香,聽見沒有!”

老爺子在裏頭吼得臉紅脖子粗,又忍不住緊張。

披香遂勾唇揚聲:“是,阿香這就來給師尊請安——”

主屋內,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手拄木杖,端坐於靠椅上。他著一襲銀灰色織錦袍子,外罩一件銀鼠皮裏子的黑錦短褂,翡翠為冠,白璧為扣,頭發一絲不苟地盤束在頂,一雙鷹眼好似燈燭般炯炯有神。聽見披香進屋的響動,老者略略側過頭來,盯住了她,身為師尊的氣場登時展露無疑。

披香的嘴角又是一抽。她忽然覺著,師尊這眼神看上去似乎十分哀怨……

“咳。”鍾恨芳沒由頭地感到一絲灰頭土臉,忍不住端起架子:“你打算就這麽傻站著,見了為師也不打招呼?才離開繚香穀沒幾年,連基本的禮數也不記得了?……”

披香抿唇微笑,抬袖躬身致禮:“是,不肖徒兒阿香,拜見師尊。”

鍾恨芳訕訕地伸手取來茶盅,嘴角禁不住愉快地抖動:“平……平身。”

“謝師尊。”披香笑嘻嘻地直起身——咦,師尊看上去怎麽像是快哭出來了?

*****

對於製香師而言,把握各式香花的時令,並誠心歌頌它,是一件非常重要且神聖的任務。每年的花朝節適逢春夏之交,正是製香師們挑選美妙香花的最佳季節,故而需要回到師尊身邊,兩人一齊祭祀四季花姑,請其賜予人間最嫵媚馥鬱的芬芳。

所以,就算沒有鍾恨芳的那封信,披香也同樣是要回來的。

與師尊簡要地談過生意諸事後,披香被允許先行回房歇息。畢竟從韻宛趕路到此,說不疲倦是假的。待回房後,止霜來替兄長傳話,說是虎崽就先在他二人的屋中,已請童兒去尋些鮮肉來,打算待會就向鍾恨芳報備。

既無其他煩心事,理當滌蕩一身塵埃,好生睡上一覺。繚香穀中自有溫泉為湯,鍾恨芳在造園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遂築了溝渠引水入園,遍植花樹以為屏障。這個季節正逢紫嫣藤最盛之時,若有清風徐來,吹下紫嫣藤花瓣飄落池水中,更是別有一番幽雅趣味。

童兒早已備下幹淨的浴袍,置了一柄玉篦並一盞玫瑰露在池邊,起紗為帳,焚香為雲,恭請披香入池沐浴。

……

“花朝節?”黑衣男子輕挑一側眉梢,俊顏上難得一見地現出些許詫異。“怎麽忽地提起這個來?”

“禍兒聽人說,花朝節是未出閣的姑娘家的好日子。禍兒也想下山去瞧瞧,人家姑娘們是怎樣過花朝節的。”

女童靠在他的胸前,一麵說著,一麵輕輕晃蕩著兩條纖白小腿——因著前日風寒未愈,她被特許坐在他的懷裏。小丫頭眉眼彎彎,竊喜不已,偷笑得像隻炫耀的貓。

“你不能離開撫琴宮。”黑衣男子卻是對他正經八百地叮囑道。

初是一愣,女童隨即笑了,一指點上自家粉嫩的臉頰:“是怕禍兒這張臉出去殺人嗎?”

黑衣男子並未表態,隻是淡淡道:“為師不是那個意思。”

“放心,姬玉賦。”女童嬌滴滴地湊近他,“我這張臉,隻會用來殺你。”

黑衣男子低歎一息,搖頭:“我不會死。”

聽得此言,女童似乎立即失去了興趣,別開臉嘟著小嘴道:“我知道你不會死,你是姬玉賦,這天下無人可與你比肩。莫說我這個長著一張妖怪臉的普通女人,縱是天仙下凡,你也不會為之所動,不是麽?”

黑衣男子忽然皺了眉。

女童瞳中一亮。

卻聽他道:“……什麽女人?你還小,還不算女人。”

女童登時就惱了:“總算是未出閣的閨女吧!陪我下山看花朝節!”

她曾聽人說,若是有機會與自己的心儀之人一同入花姑祠拜祭,便可一生相守。

可他這個人啊,真是……她想。死活就是不上當呢。

……

“阿香姊姊,阿香姊姊?”

童兒的嗓音鑽入耳中,隱隱帶著一絲擔憂。披香本能地令身子滑入水中,讓溫泉水與漂浮的紫嫣藤花瓣沒去自己的身形。

童兒歪著腦袋,一愣。

素常裏雖作男兒打扮,童兒好歹也是個姑娘家,本不必要如此避她。而待披香意識到這一點睜開眼來時,童兒已背轉身去了。

“對不住,在外頭養成的習慣……”披香這才從水中慢吞吞探出胳膊來,“怎麽了,童兒找我有事?”

“沒,就是見阿香姊姊你在裏頭泡得太久,怕您出什麽意外,就進來瞧瞧……”

果然拂了人家的好意,披香垂下腦袋:“嘿嘿,我還真的在池子裏睡過去了……唔,多謝你,童兒。”

“對了,阿香姊姊。”童兒將臉側過少許,“方才聽見你喚一個名字……阿香姊姊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叫做姬玉賦?”

披香陡覺心口一疼,無聲斂下羽睫:“不是。”

“太好了,那果真是童兒聽錯了!”不知怎的,童兒似是大鬆了一口氣,還拍拍手,“若那個姬玉賦是阿香姊姊的心上人,那師尊可就要傷心透頂了。”

……什麽?披香微微眯起美眸,“童兒,此話怎講?”

卻見童兒啊了一聲,似乎低下頭去,不敢吭聲了。

半晌,她才複而啟口:“當然……當然是因為師父最疼阿香姊姊,他老人家要知道阿香姊姊有了心儀的男子,定會舍不得把姊姊嫁出去的……”

“原來如此。”聞言,披香釋然地笑了笑,“哼,師尊他才不會舍不得呢,我怕他是巴不得我快些家人才是!”

童兒使勁點頭,道:“那、那阿香姊姊你繼續泡,我先回房了。”

“好,你先回去罷。”披香衝她擺擺手。

待童兒的身影消失在花樹之後,披香麵上的笑顏也隨之淡去。

童兒那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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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參加了動漫節~掃了一堆詭異的周邊回來……TAT我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