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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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女人即江湖

待姬玉賦沐浴完畢,裴少音替他整理衣裳和袍帶,瞄見他滿臉淡定,忍不住碎碎念起來:“宮主啊,我看您以後還是少下山為妙。每次出去都能惹一身腥回來,也不曉得您是怎麽搞的。”

“江湖自古便是是非之地……”姬玉賦將長發從衣領裏撥出來,摘下掛在手邊巾架上的布巾開始擦拭,“對了,披香夫人醒了麽?”

“不知道,素問樓那邊是鸞鸞在盯著。”裴少音垂頭給他拴綢帶,本打算說“女人又不是江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追究,就道:“怎麽,宮主想去探望探望人家?”

姬玉賦扯出苦笑:“說起來到底是我沒看顧好她……總該去道個歉什麽的。”

“嗯,方才不還說要殺了人家麽?”裴少音暗自抹汗,心下悻悻然——看來禍兮丫頭的身份還得瞞上一陣子。

“她不是禍兮,我為何要殺她?”姬玉賦放下布巾。

裴少音給這話噎住了,好半天才又問:“好罷……那您為何要殺禍兮?”

聞言,姬玉賦忽地眉心一蹙,不作聲了。

“得了,看您糾結的這樣兒……我跟您說,天下的好姑娘又沒死絕,您可千萬別太悲觀。”收拾妥當了,裴少音抬手拍拍他的肩,“待會您還是親自去素問樓看看吧,最近那頭和我一直不大對盤,就怕我去了又惹鸞鸞不高興。”

“嗯,”姬玉賦垂眸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剛邁出玄機殿,已有兩名內宮弟子候在門外。一人遞上袖籠裏的信函,呈遞給姬玉賦:“宮主,楓回師兄來信。”

“交給學生處理吧。”不等姬玉賦發話,裴少音徑自從弟子手中接過信封,“宮主不是還得去素問樓辦事麽,楓回的信學生先看著,等您回來再給您送過去。”

姬玉賦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睨著裴少音:“少音,你這是……”

裴少音收起信封,定定看了姬玉賦片刻,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天下的好姑娘雖說是沒死絕,可也沒剩幾個了。您抓緊點,這終身大事的問題一拖就是五百多年,您不嫌累學生我還嫌累呢。”裴少音語重心長,“去吧去吧,啊,聽話。”

“我不是……”“行了行了,您趕緊去。”

裴少音在背後連拍帶推,終於把一臉複雜的姬玉賦弄走了。

兩個內宮弟子早已瞠目結舌,兩眼直勾勾望著姬玉賦離開的方向,嘴角一抽一抽的。

“嗯?驚訝什麽,還不趕緊跟我去雪硯居?”裴少音不知從哪兒弄出來那把羽扇,在胸前裝模作樣地搖了兩搖,“走了!”

……

“你心儀的人……是誰啊?”

素問樓的臥房內,顧屏鸞側首望著披香,十指在胸前忐忑地絞來絞去。

披香一愣,“哈?”

“我、我就隨口問問而已。”顧屏鸞忙不迭衝她擺手,“你你你還是當做沒聽見好了!”

披香明白她擔心自己和二宮主有內情,卻又不敢直言,遂彎唇笑了:“嗯?可是我已經聽見了。”

顧屏鸞頗不自在地低下腦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那、那……”

披香抬袖輕輕按揉鈍痛的肩膀,苦笑道:“倒不是什麽不能說的,就怕叫三宮主見笑了。”

聽得這話,顧屏鸞揚起臉龐,露出訝異的表情:“真的可以告訴我?”

“男歡女愛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披香輕聲道,“可惜,我那心儀之人偏生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悶葫蘆,加諸種種理由……總之,無論我怎樣努力,那人也不可能接納我。”

“原來夫人也會遇著這種事。”顧屏鸞鬆了口氣,走回榻邊來,麵上的神情已然輕鬆許多,“呃……我可以坐在這兒麽?”她指指床沿。

披香頷首:“當然。”

顧屏鸞斂裾落座,順手替她將被角掖上。

“像夫人這般的妙人兒,天下會有哪個男子舍得拒絕?”顧屏鸞搖頭歎氣,“倒不像我,說起來也是一大把年紀了,居然……”說到這裏,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居然還守著這座撫琴宮,誰也看不上眼,哪兒也不肯去。”

“二宮主可曾對您提過婚事?”披香問。

顧屏鸞的臉頰又紅了紅:“……不曾。”

“咦,不曾嗎?”這下輪到披香吃驚了,“可是在披香看來,外人若不知二位宮主的身份,定會將您二人視作夫妻呢。”

“撫琴宮中哪來這麽多外人。”顧屏鸞又是一歎,“哪,夫人,你喜愛的那位公子為何不肯接納於你?”

披香微笑:“我也不知……不,或許是知曉的,隻不過,我與他誰也不肯鬆口罷了。”

顧屏鸞想了想:“是上次和你一道入宮的那位樓二公子?”

披香輕輕搖頭。

顧屏鸞盯著她瞧了一會,忽然如福至心靈:“……莫不是咱們宮主?”

披香略微睜大眼,訝*望向她,一雙美眸盈盈切切,清波在蕩。

“說對了?”顧屏鸞驚得抬袖捂嘴,“真的假的?”

“……披香是在奇怪,三宮主怎會想到宮主身上去。”披香眨眨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又變作無奈。

這般演技,正是拜小桃齋所賜——連她自己都以為是真的。

顧屏鸞訕訕地低頭道:“嘿嘿……我就是覺著,夫人對宮主似乎特別上心。”

“喔?”披香心下暗驚,嘴上卻道:“三宮主不是該認為,披香對二宮主比較上心才對麽?”

“沒、沒有。”顧屏鸞好似有些招架不住了,連忙用袖子掩住臉,“別說了夫人……”

披香笑了笑,輕輕捉住顧屏鸞的手腕:“三宮主的意思,披香明白。不瞞三宮主,若說披香對宮主的好感,那麽一絲絲確是有的。”

“……真的?”顧屏鸞從袖幅邊露出一隻眼來。

“宮主是個好男人,若他時常下山走動走動,恐怕要不了多久,這撫琴宮的門檻就得被求親的人踩爛。”披香笑道,“我也覺著有趣呢,像宮主這樣的人,本該早已許定了哪家閨女才是,怎會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顧屏鸞放下胳膊,舒了口氣:“這也是我和二宮主一直操心的事……要說宮主這人,論人品論相貌論本事,哪一件不是人中龍鳳?可偏生他對姑娘家就不在意,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披香心下暗道。

若非身負永生詛咒,他大概早就子孫繞膝了罷?

顧屏鸞顯然不介意披香的沉默,繼續道:“這次你上山製香,必是已聽說了些風言風語。宮主此番同意你入宮,是為了讓你給他的一位女徒弟製香。”

“是,宮主告訴過我。”披香頷首。

“其實若在從前,我們可是連這位女徒弟的名諱也不敢提及的。”顧屏鸞一臉認真。

披香略一挑眉:“喔?……是不是容姑娘做了什麽讓宮主記恨的事?”

臥房外,某根正要碰觸門扇的手指忽而停下,懸在半空中。

“不,應當算不得記恨。要真說記恨什麽人,我倒覺著宮主是記恨他自己。”顧屏鸞惋惜道,“恨自己沒能挽回禍兮的生命。”

披香轉開視線,眼底的光暈漸次黯淡下去。

隻是如此麽,姬玉賦?原來你記恨的,隻是沒來得及救回我,為你的手下亡魂再添一筆麽?

“我以為,宮主或許對容姑娘有意思。”披香忽然抿唇笑了。

“原先我也覺著真是這樣,可後來……”顧屏鸞一指點點臉頰,“後來見宮主對每個姑娘都是如此態度,甚至更加溫柔,我反倒替禍兮感到不值了。”

那根懸在門外的手指緩緩縮了回去。

“是啊。”披香望著牆頭懸掛的畫幅,畫中仕女身段柔美,隻是臉龐處仍舊一團空白,“容姑娘真傻,明知宮主不會對自己動心,還巴巴地把自己貼上去……蠢到家了。”

“死了也好。”顧屏鸞深吸一口氣,輕輕籲出,“高處不勝寒,宮主這樣的男人,這世上怕是再沒有那個姑娘能配得上他了吧。”

說到此處,顧屏鸞的目光落向披香:“……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著夫人和禍兮生得有些相似呢。”

披香瞳中猛然一縮。

顧屏鸞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衝她微笑:“時間不早了,你再歇會吧,我叫人給你準備晚飯去。”說著起身,再替披香整了整被褥,遂朝門邊走去。

披香望著她的背影,忽覺心下酸澀難當,一股似是隱忍已久的淚意漫上眼眶。

顧屏鸞推開門扇,陡見一人立在門前,當即給嚇了一跳。

姬玉賦垂首皺眉站在那兒,一聲不吭也不動彈。察覺到跟前動靜,他抬起頭來:“……你們的話說完了?”

“啊,宮主?”顧屏鸞滿臉詫異,“說、說完了……您是來探望披香夫人的?”

屋內的披香也聽見了動靜,轉眸向門邊望來。

姬玉賦的目光越過顧屏鸞,直直投向裏間,“唔,她醒了麽?”

顧屏鸞回頭瞥一眼屋內,答道:“剛醒不久,您要進去?”

“嗯,有話要同她說。”姬玉賦罕見地露出些微局促之色,“不知方便不方便……”

“夫人得多休養一陣,方才陪我說話,害她沒好好休息。”顧屏鸞回手掩上門,“宮主還是明兒個再來吧。”

——咦,奇怪。顧屏鸞心道,怎麽會覺著莫名來氣呢?

姬玉賦愣了愣,隻低低應了一聲:“喔。”

說完,他扭頭就走掉了。

顧屏鸞目送姬玉賦遠去,麵上現出疑惑的神色。她忽然覺著,宮主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挺沮喪的。

是為什麽呢?

她抱著胳膊在門前站了一陣,始終沒想出個名堂來。

而裏間的臥榻上,披香微微側過頭去,眼淚無聲垂落。

*****

翌日清晨,披香起身了。

除去肩上的瘀傷還隱隱作痛,身體已沒了大礙。她換上擱在床頭的殷紅絲袍,掛起麵紗,走至外屋,忽而瞄見桌上擺放的一隻潔白小瓶,瓶口塞著翠色綢布,看起來像是傷藥。

不僅如此,小瓶下還壓著一張紙箋。

——白泉虎犀膏,外敷。

紙上的字跡如是寫到。

清雋俊逸的台閣體,運筆蒼勁有力,收尾幹淨利落,正是她所熟悉的、姬玉賦的筆法。

羽睫輕輕扇動,披香抿了抿嘴唇,放下紙箋,拿起手邊的小瓶。拔開綢布塞,一股帶著絲絲清涼的幽香飄了出來。

這算是致歉嗎?披香想著,放下小瓶。

雨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青石地磚上投下大片淡金的色塊,空氣中有細小塵埃在飛旋。

難為你放下身段送藥什麽的……

披香露出苦澀的笑容,轉頭走向門邊,推開門扇。

“身為大濟首屈一指的製香師,我怎麽能讓品香者感到失望呢?”

揚袖攏住眉眼,披香抬眼望向澄澈如洗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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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糾結╮(╯_╰)╭對於這倆小人兒的感情路線,親媽表示鴨梨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