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我才沒有胡說!”顧屏鸞雙頰酡紅,氣鼓鼓地瞪著裴少音,指尖更是要戳去裴少音的臉上:“連披香夫人都將你我的事瞧在眼裏,你說,你是不是該負責?”
聽了這話,裴少音更瘋了似的在胸前搖晃羽扇,也不知是在扇風還是擺手。
負責,負什麽責?他裴少音從未對她做過什麽虧心事,哪需要負責?
雖說本該覺著自己理直氣壯的,話到臨頭卻不知為何卡住了,臉上也漸漸浮起一層古怪的悻然。
“欸,二宮主。”一旁的披香閑閑地開口了,她一手拖著香腮,一手如同安撫般在顧屏鸞的後背上輕輕拍撫,“三宮主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您還愣著作甚?”
“愣著作甚……不愣著、不愣著我還該幹嘛啊?”裴少音麵紅耳赤地別開腦袋。
披香偷笑一記,“當然是送三宮主回屋啊。”言下之意,看這姑娘都醉成這副模樣了,您還忍心看她滿口胡言亂語的出醜?
裴少音啞然:“我……”
披香起身,順勢攬過顧屏鸞一條胳膊,再伸手拽來裴少音,將兩人的手扣在一處。
顧屏鸞瞬間不鬧騰了,裴少音則是用羽扇擋住臉,看不清表情。
“二宮主,送三宮主進去吧。”披香笑眯眯地望著他,“這種‘家務事’,您總不會讓披香一個客人來做吧?”
顧屏鸞果斷抓住了裴少音的手指,醉眼迷離地望著他,一雙濃眉卻不甘示弱地挑起。
“裴少音,是男人的就給個話!”她胳膊忽地用力,把裴少音朝自己身前一拽,二宮主冷不丁“哎呀”一個踉蹌,趕緊手忙腳亂地扶住她的肩站穩。
披香衝二人斂裾一揖,微笑:“披香先行離席,二位盡興。”
來到素問樓外,披香仰頭,頭頂的天幕已近全黑。深藍的夜空中閃動著點點繁星,像是情人眼角搖搖欲墜的淚珠。她對著天空伸了個懶腰,一時間隻覺心頭既溫暖又黯然。
現在,要去玄機殿看看姬玉賦的情況麽?
她站在兩條宮道的交錯處低頭沉吟。右麵這條路通往香虛館,道旁遍植花樹,盡頭便是那座塵封十年之久的宅邸;左麵這條路則是直通玄機殿,倚仗山石逐節升高,與剪雲亭遙遙相對。
最要緊的是……那個方才滿襟血跡,麵色蒼白的姬玉賦。
他是這片江湖中真正的無冕之王,天下幾乎無人可攖其鋒,究竟是誰重創了他?
“……”披香盯著自己的鞋尖。水紅的鞋麵上描著彩蝶牡丹,是他做給她的繡鞋。
不,是做給容禍兮的。
披香略一蹙眉,心頭不由得浮現出二宮主說話的模樣。
他說,她絕對不能承認自己是容禍兮的身份,否則將引來殺身之禍。
既然如此,為何姬玉賦又要讓她住進號稱“宮中禁地”的香虛館裏去?不但如此,連那些做給容禍兮的衣裳和佩飾也……
“披香夫人。”耳邊突然傳來少年郎清脆的嗓音。
披香抬眸看去,隻見一名翠玉抹額、藍衣白綬的少年正抱劍站在麵前,衝她抱拳行禮。
“元舒公子。”她記得這少年的名字,遂輕笑著攏袖福身,“披香這廂有禮了。”
“不敢不敢,夫人是宮主的貴客!”元舒連連擺手,忽覺有些不對勁,臉上立馬紅了起來:“呃……對不住,是‘披香夫人’。”
若是相熟之人,單喚她“夫人”或許無礙,但於元舒而言,“披香夫人”四個字少一個都不成。他摸摸後腦勺,笑得頗為尷尬:“跟著宮主叫得順口了,還望披香夫人別見怪。”
披香挑唇搖頭:“無妨。”
也不知這“夫人”二字,是宮主喚來無妨,還是元舒喚來無妨。
元舒暗自掂量了一番,覺著日後果真不能跟著宮主胡亂稱呼,遂又是尷尬的一揖。
披香笑了笑,就聽他問:“對了,您為何急著明日就下山?”
“宮主大約是有要事纏身,不便招待,再者……我也有些需要處理的瑣事。”披香語焉不詳,“在撫琴宮叨擾數日,已是於禮不合,披香著實過意不去。”
“可……元舒認為有您在的時候,宮主會變得很愉快。”元舒低頭說。
披香微微睜大眼,唇間卻不鹹不淡:“喔?”
元舒訕訕笑著,雙手再擺擺:“不不不,您就當是元舒胡說好了。”
披香不予追究,隻淡淡應了一聲。
“宮主還等著我回去複命,元舒這就先告退了。”元舒匆匆拱手告別,正欲離開,又聽見披香在身後喚他:“哎,元舒公子!”
元舒停下腳步,轉過頭:“是,您還有何吩咐?”
披香撩起半幅輕紗,隻見紗下兩片菱唇輕巧翕動:“煩你替我……不,替容姑娘……照顧他。”
元舒怔怔地看著披香。她放下麵紗,朝元舒傾身深深一福。
——這樣,便已足夠了罷?
你為禍兒所做的一切,已足夠了罷。
那些精致的紅衣和釵環,從十二歲到二十二歲,一件也不落下,全都是做給容禍兮的。
隻能是容禍兮,而非披香夫人。
“……披香夫人?”元舒終於回過神來,試探地喚了一聲。
禮畢,披香理理衣裳,扭頭朝右麵的香虛館走去。
*****
翌日清晨。
披香剛梳妝妥當,裴少音便來敲她的門,要親自送她出山門。
“宮主特地讓我將這個帶給你,披香夫人。”
裴少音笑吟吟地挪開羽扇,亮出腰後藏來的一卷畫軸。
披香秀眉微挑,並未立時接過,而是轉眸看著裴少音:“這是何物?”
“隻管拿著,宮主贈你的東西,你會不想要?”裴少音一臉“少跟我裝蒜”的表情,翹起的嘴角始終未放下過,看上去似乎心情相當不錯。
披香訥訥地接過,收進帶上山來的箱子裏。
見她收拾完畢,裴少音用扇頭敲敲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去山門,樓家人早就在那兒等著了。”
“咦,沉水和止霜他們知道我今日下山?”披香訝異。
“宮主特意命我派人下山告知他們,他們才方便上來接你。”裴少音招呼幾個弟子將披香夫人的行李搬起來,一行人朝撫琴宮山門的方向走去,“……你看,宮主還是很體貼的。”
披香不置可否地“嗯哼”一聲,腳下步子邁得優雅從容。
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她勾動嘴角,狀似輕鬆地問:“啊對了,昨晚……的滋味不錯吧,少音叔叔?”
“啊,當然不錯……”裴少音一個說漏嘴,慢悠悠反應過來,當即露出滿臉被噎的表情,手上還在披香的腦門上一敲:“喂,你個色妮子,瞎想什麽呢,什麽滋味錯不錯的?”
披香純潔無辜地轉過視線:“沒啊,我什麽都沒說,隨便問問唄。”
裴少音低哼一記轉開頭,詭異的紅暈悄悄染透了耳根。
因為這聲難得別扭的“哼”,披香心情大好,“日後鸞姑姑就有勞您照顧啦。”
“不勞你操心,少音叔叔都替你記著呢。”裴少音貌似輕鬆地轉開視線。
轉眼便到了山門前。
山道彎彎曲曲,綠樹四合,披香抬眸望去,果真有幾個仆從模樣的人正等在那兒,為首之人正是剛調去皖州樓家香鋪的趙光禮。
見披香和裴少音走下山道,趙光禮滿麵堆笑地迎上來:“夫人夫人,我們來啦!”
“咦,趙先生?”披香用訝異的口吻道:“竟是您大老遠地上山來,披香受寵若驚啊。”
趙光禮笑得十二分謙卑:“嘿嘿嘿夫人哪裏的話,隻要把夫人您伺候開心了,樓二爺就滿意了。”說著扭頭衝身後的仆從道:“哎,都愣著幹嘛,還不快把夫人的行李都接過來?”
三四個仆從趕緊上前,從眾位撫琴宮弟子的手中抬過行李。
卻有一人還立在原地,麵上笑意晏晏,著一襲金綠華服,佩儒巾執綢扇,一派儒雅風流。
披香的視線掃來,心頭堪堪一驚。
見披香轉向那金綠華服的公子,趙光禮連忙殷勤地為她介紹:
“啊夫人,這位是受樓二爺之托,從天望城專程趕來接您的——路枉天,路公子。”
……
撫琴宮中最高的弦武殿上,一抹墨色人影當風而立。
姬玉賦的黑瞳中凝著一絲極其銳利的雪光。他的視線緊追著山門前的樓家人,或灰或褐的仆從中,隻有那一點金綠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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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貓終於放假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