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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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太子攻心

囚鳳石從指尖脫離的瞬間,身體裏傳來某種傷口愈合的細微聲響。素痕的喟歎自腦海深處幽幽擴散開,耳邊也徘徊著或熟悉或陌生的低沉嗓音,眼前有朦朧的暗紅色漸次暈散,披香忍不住喉間的一記低吟,醒轉過來。

她記得自己在為端王製香時暈倒。無論於樓家、於自己而言,這都是了不得的罪過。不知這會……樓夙與她,是否已被逐出了王府呢?

“……年前與那撫琴宮主晤麵之事,有勞二公子和夫人了。小王業已聽說內中詳情,實在是萬分凶險……”

誰在說話?說不得熟悉的嗓音,卻是在哪兒聽過。

“傳言那撫琴宮主生性狡詐萬分……小王自是料到他必不會輕易應允合作。”這嗓音繼續道,“既然如此,我等也無須與他糾纏。撫琴宮本就是江湖草莽聚集之地,能為己用則用,若不能就罷了。”

撫琴宮主……狡詐萬分?

……嘛,倒也算不得妄言了。那個人,的確是狡詐而冷血的罷?

羽睫輕輕一顫,披香悄無聲息地掀開眼簾。幽暗的天光攝入眸底,映出兩條模模糊糊的人影立在近旁,似是在低聲交談著什麽。待到視線漸次清晰,可見其中一人俊秀挺拔,雖身著金黃的貴介華服,自內而外的氣息卻並不冷冽迫人,反而愈加柔和。

“殿下所言極是,隻是……那位撫琴宮主對待阿香,似乎十分有心。”這是樓夙的聲音。

聞言,那華服公子竟低低笑了起來:“喔?如何有心,說來聽聽。”

於樓夙而言,這著實是令他不甚愉悅的問題。他輕歎一息,心底暗自斟酌字句的同時,目光遙遙落向側後半掩的床幃下。

忽然,搭在帳邊的一根纖指輕巧無聲地蜷起了。

“阿香!”樓夙眼中一亮,驚喜道:“阿香醒了!”

那華服公子悠悠然旋身回頭,樓夙已快步搶到繡榻前,將床幃草草卷起:“阿香,阿香。”他伸手握住披香的手指,看她蒼白的麵龐慢慢有了血色,喉中湧出一記如釋重負的喟歎,忍不住低下頭,逐個親吻她的指尖。

披香的目光沉寂如水,她淡淡瞥一眼樓夙,隨即轉向立在榻邊的華服公子。

兩條視線無言交錯,華服公子勾動嘴角,唇線牽出一抹極是溫柔妥帖的弧線來:“夫人果真醒了。二公子,小王說的不錯吧?”

眸底隱隱漾開一絲漣漪,披香即刻明曉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天下能可於人前坦然自稱“小王”者,唯當今東宮之主,宋旌。

樓夙這才驚覺太子尚在身後,如此舉動學顯然於禮不合,於是轉過頭衝宋旌躬身長揖一記:“蒙殿下吉言,小人感激不盡!”

“過獎了,是大夫醫術精妙之功。”宋旌微微一笑,對披香道:“夫人身子虛弱,小王本應讓夫人歇息一陣再來,隻是……今日小王的時間已不多,唯恐夜長夢多,眼下怕是要辛苦夫人了。”

果然……陪同端王品香什麽的,都隻是表皮功夫而已麽?

不等她開口詢問,忽見宋旌抱起雙臂,一手托了腮歪頭上下打量著披香,笑問:“恕小王多言,夫人並非我大濟之人吧?”

披香一時怔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並未戴麵紗,那雙瞳色較之常人更加淺淡的雙眼,正原原本本地呈現在宋旌麵前。本能地抬手輕觸麵頰,指尖一頓,她勉強應到:“……殿下多慮了,披香乃是大濟鍾家香莊之後。”

“原來如此。”宋旌似是而非的頷首,“不過近些日子裏,小王的某位舊友將一幅畫像送給了小王。舊友雲,那畫上之人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摩爾蘇,誰料姻緣弄人,他與那畫中女子未能如願成婚……今日與夫人一見,小王覺著夫人與那畫中女子甚是相似……”

宋旌如是說著,揚眸掃一眼樓夙,果真見他麵色不豫,卻仍然維持著禮節性的笑容。

有趣的樓家二少……

“如今看來,倒是小王弄錯了。”宋旌繼續說,“聽說二公子就要與夫人成親了?”

樓夙麵色稍霽,“回殿下,正是。待為端王殿下製了香,小人與阿香便回酈州成親。”

“喔,如此,小王先恭喜二位了。”宋旌略一挑眉,隨即衝樓夙拱拱手,眼波轉向披香,似笑非笑道:“能得我大濟第一製香師為妻,二公子可真是好福氣啊。”

這字字句句落在披香耳中,看似輕若無物,實則如驚雷炸響。

太子的舊友,一個與她麵貌相似的、名為摩爾蘇的未婚妻……放眼大濟,知曉她在夏亞所用之名諱的人,除了那位哈讚王子薩哈畢羅,她不作他想。

然而若真是這樣,那麽此話中所涉內情必定甚深。披香一時頗為心驚:莫非這位大濟太子,竟與夏亞、哈讚兩國的後裔暗中來往?

“夫人的麵色仍不佳,怕是還沒緩過來啊。”片刻後,太子搖頭苦笑,“罷了,不如讓夫人多休息一陣。二公子,你我出去談吧。”

能可不攪擾到披香歇息,樓夙自是樂意,當即起身:“是。”

“啊對了,夫人。”正要離去,太子忽然扭過頭來,笑吟吟地望向披香:

“夫人還記得那個夢麽?……這許多年下來,有勞你照拂於他了。”

*****

聽聞“披香夫人”一名,駱子揚愣了三秒,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吱聲。

“怎麽,”姬玉賦淡淡揚眉,“駱盟主也認識披香夫人?”

“不,倒是不認識的。”駱子揚搖頭,“隻是駱某曾聽聞一些有關樓家與披香夫人的傳言,且與那柄小金劍有所關聯……故而多存了幾分心思。”

原來,當初姬玉賦雖曾就小金劍失竊之事致信駱子揚,卻並未在信中言明幕後主使者究竟是誰,兩人在武林大會上那場近身較量,看似是硬碰硬,實則……隻怕各自多放了三分水。

姬玉賦點點頭,長指慢悠悠撫過醬瓜壇子的封泥,“這位披香夫人大約是命中帶煞,不明就裏地招惹上了嫿眉館的人……不,那些都不是重點。”他忽的一蹙眉心,複而舒展,再道:“我,想請駱盟主以天下武館的名義,派人保護她。”

這話讓駱子揚更露驚奇之色,“以姬先生之能,保護一名製香師必不在話下,何須我等插手?”

不想與師姐為敵什麽的,自然不可出口,於是姬玉賦思索片刻,道:“撫琴宮素來少於涉入江湖紛爭,此前小金劍一事已算給姬某提了個醒。況且這江湖之中,駱盟主的號召顯然比姬某更有效力。”

話是這麽說沒錯……然,不能親手將她護在懷裏,確是令他頗感不悅的。

思及此,姬玉賦扣起指節,不知所謂地敲了敲醬瓜壇子。

自己所做的如此這般,到底是要將披香夫人擺在怎樣的地位上呢……他想,是伺機接近自己、妄想謀取撫琴宮內部機密的可疑女人,還是不打不相識的紅顏知己?

抑或是——

“姬先生?”駱子揚抬手他眼前晃了晃,“姬先生,您在聽嗎?”

“唔,抱歉。”姬玉賦訥訥地應了聲,算是回過神來,“您方才說什麽?”

駱子揚暗自汗顏一記,隻得把說過的話重複一遍:“駱某的想法是,要保護披香夫人,須得先行調查清嫿眉館對她不利的緣由。”他歎了口氣,“您也知道,如今的天下武館,早已不比當年姚盟主在時的威風,隻怕駱某發下命令,難以服眾是輕,若引來心懷不軌之人,那才是真正的危險啊。”

這話是不錯的,莫名下達保護的命令,反倒更讓人懷疑其中利害。姬玉賦思索一番,道:“如此,便照駱盟主的意思——啊對了,關於四十年前鍾家香莊滅門案的幸存者名單,不知駱盟主可否拿到最可靠的消息?”

“幸存者名單?”駱子揚又現出一臉迷茫的神情,“那倒是沒問題,不知姬先生……”“那姬某便先行謝過盟主了。”不等他說完,姬玉賦微笑著拱拱手,硬生生截斷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