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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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富貴生死皆命緣

高懷德遵守著之前所說,約束著宋軍的將士所行,似乎也對劉繼業很是放心,未繳了代州兵將的械,也未將他們看管起來,隻是留下一部分的兵士接管了代州城的軍營與城門等,剩下的宋軍則是繼續向南,看來孤木難支的晉陽城很快便要轟然倒下。

從城頭下來,劉延昭腦中還在想著剛才高懷德所說,趙光義竟然封了劉繼業為環衛官為左領軍衛大將軍,河東三交口都部署副署,領鄭州防禦使。

如此多的官銜,在宋朝時不為稀奇,但河東三交口都部署副署,他雖未明白權限有多大,但劉延昭明白,曆史上劉繼業沒有這個官銜,這很有可能是他這蝴蝶效應所帶來的。

更讓他所意外的是高懷德身邊年歲相當之人,竟然是潘美,也就是現在趙光義所命的河東三交口都部。

見到潘美,劉延昭下意識的多大量了幾眼,這個後世眾多傳說中害死劉繼業的凶手並不是陰險狡詐之相,反而麵相溫和,很有儒將之風。

可礙於心中的陰影,對潘美生不出好感,心中更多的是提防,曆史或許會因他而改變,但究竟會改變多少,劉延昭仍是沒有底。

街道上,人跡少的可憐,滿城皆是悲愴之意,或許,還要段時間,代州的百姓才能從換了朝代的淒涼中緩過神來。

偶爾,一支宋軍隊伍經過,卻沒有人在意劉延昭這身形憔悴,步履蹣跚之人,就這樣,懷著不知是喜,還是傷感的心情,慢慢的往府中走去。

爹現在該是怎樣了?

越接近劉府,劉延昭心情便越發的複雜,步子也不知怎的,越邁越小,終於走到了門前,朱門緊闔,銅環亦無聲。

站在門前,劉延昭的雙腳邁不出了,想要伸手敲門,但終究抬不起手臂,一時間,竟愣在了門外。

“噠噠~!”

一陣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讓劉延昭回過神來,須臾,便看到二郎打馬慌忙而來。

爹剛才由五郎送回府,二郎等人幫著大郎在處理營隊事宜,眼下匆匆趕回來,肯定是營裏出了事情。

想到這,劉延昭當即上前,“二郎,是不是出了亂子?”

“常磊帶著建雄軍一萬餘人出了雁門關,往北而去了!”

常磊?

聽到這名字,劉延昭腦中閃出了那一心為北漢的血性漢子,曾經兩人也算是至交,從今往後,怕是要反目成仇了。

跟著二郎進了家門,書房門前,進去又很快出來的二郎眉間擰成了一團,“六弟,你還是先回院子去吧,爹現在不想有人打擾他,就連建雄軍的事情也放任不管了。”

二郎匆匆的回營去了,劉延昭在書房前踟躕了許久,終究沒有勇氣踏步上前,幽幽的歎了口氣,往他的小院走去。

府裏別平時冷清多了,本就不多的仆人更加的看不到人影,劉延昭慢步走回院子,卻見到台階上坐著個瘦小的身影。

小丫頭的臉上有著落寞,也有著想不清的疑惑。

“魚兒,你這是在想什麽呢?”

坐在八妹的身邊,劉延昭低聲的問著,後者這時才回過神,罕見的輕歎一聲,“六哥,代州城真的是你弄丟的麽?”

八妹雖小,但卻很聰慧,代州歸宋,沒有人與她說道,但如此多的異常之舉,也是讓劉延琪明白了所發生之事。

聽著八妹語中的痛楚,劉延昭盯著腳邊台階上的數道裂縫,此刻,那裏正有幾根青草伸出一縷青色。

“魚兒,你覺得六哥做錯了麽?”

“不知道”,八妹小手拖著下巴,搖了搖頭,“魚兒真的不知道,五哥和七哥讚同六哥,大哥、二哥和三哥沒有說話,但魚兒能看出他們也不反對,但是爹為何這般的生氣,甚至是很傷心?”

見小丫頭生出的那副與年歲不相符合的惆悵和憂鬱,劉延昭將其擁入懷中,撫著她的額頭,“有些時候,正確的事情,也是不能被所有人歡喜著接受的……”

日落時,府上來了兩三人,劉延昭沒有看到來者,他們是直接去了書房,這樣一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高懷德與楊家有舊,此時,他出麵,比誰更適合,或許能說服劉繼業早日走出心中的牢籠。

南方,不知何時生出了紅豔之色,與晚霞映在一起,是的天地之間盡是一抹妖異的鮮紅。

那應該是戰火吧?

晚膳,仍是有些簡單,劉延昭隨意的吃了點,便徑直的回了院子,一股忐忑與難安讓他靜不下心來,哪怕是書中拿著論語,也半句看不下去。

夜幕之下,劉府安靜的有些異常,高懷德幾人何時離去,劉延昭也不知曉,看著桌上攤開的書本書卷,真想有一種去書房,繼續麵對一番怒火的衝動。

但劉延昭最終還是坐在了椅子上,就這樣幹坐了一夜。

天微亮,桌邊的油燈也燃到了盡頭,燈油耗盡,燈芯吱吱作響,眼睛很是酸楚,頭也脹痛的厲害。

起身之時,肩頭上還有隱隱的痛,這倒讓腦袋有些昏的劉延昭清醒了幾分,推門往外,晨風絲絲拂麵,天剛破曉,一片寂靜。

也就在這時,院門口,一道身影緩緩走了進來,仔細看去,竟是滿麵滄桑,眼睛紅腫的劉繼業。

一夜未見,卻又老了幾分。

疾走幾步上前,劉延昭用完好的左臂行了禮,“爹……”

沒有言語,耳邊靜謐,為有清風微鳴之聲,而他隻能低著首,不敢再看劉繼業。

“昨天,晉陽城破了。”

沉默之後,略帶淒愴的聲音響起,濃鬱的哀傷之意頓時散在了霞光初散的清晨小院。

“馬峰自焚於宮中,而後整座皇城皆被大火燒毀……”

說到這,劉繼業停頓了下來,似乎要將波動的情緒平複,幾記粗重的呼吸之後,再次說道,“他說,本來宋君是想燒去整座晉陽城,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

“我打算接受宋朝的官職,畢竟代州的百姓需要我來保護,即便聖上已經不在了,那份使命永遠都不會消失。”

劉延昭仍是低著頭,雖然聽到爹說要歸順宋朝,但心裏卻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這說話的語氣太怪了,自記憶中,從未有過這般。

這情形,猶如兩個同輩之人在交談,哪裏有父子之別?

劉繼業卻像是沒有在意他臉上的怪異,斷斷續續的說著宋朝對他的任命,說著今後的打算,直到最後,才語鋒一轉,“今後,你便離府去吧,富貴生死,皆看你的命緣了。”

富貴生死,皆命緣?

此言一出,劉延昭頓時麵如死灰,這分明是要與他斷絕父子關係,雖然此事之後,心中一直有著愧疚,已經做好被痛罵的準備,但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爹……”

口中驚呼,後者卻不做言語的轉身離去,決定已下,自然是不會再做改變,因而縱使劉延昭怎般的傷心欲絕,他也不會回首。

身後,帶著些許淚音呼聲有些遙不可聞,劉繼業的臉上沒了剛才的冷漠,揚起微酸的虎目,盯著還在散著黑煙的南方。

你做的不錯,但為父也有著自己的忠義,既然下不了手,那還是斷了這父子關係,斷了難平的心魔,也斷了縛你高飛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