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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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燈下對花白

菊院外,張謙挎著布包,不急不慢的走著,滿臉緊張的何鈺跟在他的一側,繼續做著賠禮道歉之事。

不遠處,何府的小廝正抬首張望,想要上前接何鈺回府,又覺得眼下情形出聲無疑是自找訓斥,隻能在一邊幹焦急的等著。

“秋白,與我一道回去吧,正好也順路。”

何鈺低低的說著,眼睛卻巴巴的望著楊延昭,後者也明白張謙沒有真的生氣,隻是還沒抹開麵子

文人,總是有些清風傲骨,張謙也自然不列為。

“上了一天的課倒是有些乏了,要是今夕不覺得打擾,我也想搭你的順風車。”

說完,楊延昭便率先的往馬車走去,那何鈺忙出聲應和,“那是自然,你我同窗,延昭兄無須這般的客氣。”

扭過頭,何鈺仍是愁眉苦臉,“秋白,你與我們一道可好?”

心中本還有些氣結的張謙見楊延昭晃悠悠的朝著馬車而去,再看看何鈺臉上無比真誠的哀求之色,當即歎了口氣,搖頭走向馬車。

見張謙這舉動,何鈺胖臉上的鬱悶一掃而空,當即笑著在前麵跑著,幫二人掀開車簾,並高聲對小廝道,“何七,走,先去平川街。”

“不用,還是老規矩,到長春街我下車吧。”

聽了張謙的話,何鈺不情願的應了一聲,已經坐下來的楊延昭未理會他們之間的言語,掀開一側的擋著窗戶的布巾,看起車外的景色來。

馬車趕的很穩,在夕陽之下,不快不慢的朝著城中行去,略顯寬闊的泥道上也有不少的馬車同行,當然,更多的還是徒步的貧寒子弟。

他們之中,兩三人為伍,口中談著今日所學,或爭論,或讚同,倒是成了一抹別致的風景。

車內,何鈺與張謙二人說著話,當然,大多是何鈺在說,內容也是關於買賣上的事情。

張謙的反應倒是讓楊延昭有些意外,竟然毫無厭煩的聽著,甚至有時還能說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們的談話,楊延昭沒有插嘴,隻是靜靜的聽著,何鈺確實有著經商的天賦,他所說的想法中,有些竟隱隱的是前世的理念。

若不是被他父親逼著走科舉這條路,楊延昭毫不懷疑府州城中會出現新的富甲一方的姓氏。

車晃了兩下,繼而停了下來,趕車小廝掀開車簾,“公子,長春街到了。”

何鈺將還未說完的話給止住,幫著張謙遞上布包,“秋白,延昭兄,明日書院再會。”

互相道了個別,楊延昭便與張謙朝著平川街走去,街邊的屋舍已經亮起了黃色的光暈,細細的炊煙正散著菜肴的香味。

帶著些暖意的晚風在臉上很是舒服,楊延昭仍是慢悠悠的走著,相比而言,張謙的步伐卻是比他要快了幾分。

突然,走在前方的張謙身形慢了下來,“延昭兄,我與今夕的事情還望不要當我娘的麵提起。”

“我娘知道今夕家中經商,所以……”

兩句言語,楊延昭便已經懂得張謙所指何意,他與何鈺相交,但又怕被張嬸責罵,隻能暗地裏維持這段情誼。

“今夕人還不錯,或許,經商比科舉正適合他。”

楊延昭丟下這麽一句,繼續信步往前走去,落在他身後的張謙不禁心生讚同之意,隻是這想法委實荒唐。

若是經商,何鈺他爹還不生劈了他,要不然這生性堅韌的何小胖會心甘情願的到書院求功名?

長春街拐個彎,便到了平川街了,順著細細小河,楊延昭二人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的小院。

夜幕下,一道小身影在門前張望著,忽然間,大眼中閃出一絲的驚喜,飛奔上前,“公子你回來了啊!”

楊延昭笑著與張謙話別,將手中的書卷遞給伸出手的排風,“今個兒與張嬸出去可遇到稀奇之事?”

進入屋子,放下手中的書,給楊延昭送上一條汗巾,“稀奇之事哪裏會天天有,隻是與張嬸走街串巷的賣了炊餅,公子留的銀子也被排風買菜用了些。”

洗了把臉,接過汗巾擦了擦,楊延昭將桌邊的燈挑了挑,“銀子給你就是花的,看到喜歡的物件盡管放心買,這燈也不要省著用,多添些燈油,免得弄壞了眼睛。”

“省得了公子”,排風低低的應了一聲,繼而指著桌上的幾碟炒菜,“公子去書院一天,應該是餓的慌了,這些菜是排風與張嬸學的,希望公子不要嫌棄。”

“這說的哪裏話,聞起來就很香”,楊延昭故意用了的嗅了嗅鼻子,然後做到桌邊,拿起筷箸夾起一塊青菜,“果然很好吃,排風的手藝進步了。”

“當真?”

在排風期待的眼神中,楊延昭將桌上幾盤菜分別嚐了下,很是認真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公子何時騙過你了?”

“昨晚公子就……”

排風小聲的嘀咕一句,正在吃飯的楊延昭卻未聽清,隻見他忙個不停的吃著菜,好一會才指了指一邊的位置,口齒有些含糊的說道,“別愣著呀,來一起吃,要不給你講講今天書院發生的事情可好?”

“真的麽?”

排風的大眼再次明亮起來,盛了個飯碗坐到了桌邊,而後者也邊吃邊說著白天的見聞,當然其中發生的事情都是由他改編而來,哄弄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楊延昭還是自信有這般本事的。

飯後,楊延昭讓排風給他泡了杯茶之後便讓小丫頭去隔壁張嬸家幫忙了,而他則是整理消化白天所做的筆記。

城外的夜顯然要比城中更加的寂靜,書院裏,也是點點黃暈,徐師的竹軒居中,三人正盤膝坐在木墊之上。

香爐散著淡淡的依蘭香,此刻徐師正滿是緊張的望著身前矮桌上的棋局,而對弈的兩人更是汗濕了額頭。

“不行了,還是你贏了。”

說話的是楊延昭清晨所遇的白衣老者,緊張的廝殺與掙紮之後,索性棄子認輸了。

他對麵之人身穿灰色袍子,銀霜白發散在身後,聽到這句話之後,擦了擦額頭汗珠,沒好氣的道,“早點服個輸不就完了,硬是要撐到現在。”

“我喜歡,不行麽?”

白衣老者拿起一邊的清茶喝了一口,眼中滿是不屑,見他這表情,灰衣之人笑罵了他兩句,接過徐師遞來的茶水。

“虞和,你這次從商丘前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了麽?少陽這家夥現在長了脾氣,與我都愛理不理,甚至是討個人都不答應。”

“嗬嗬,你可是說我書院今日新收之人,若是他少陽做得可不錯。”

“瞧瞧,耿元符,你們師徒二人一副德性!”

灰袍的耿元符很是無奈的搖頭,一旁的徐師則是似若罔聞的雙眼繼續盯著仍有廝殺氣息的棋盤。

“除了他,其餘之人任你挑選。”

見對方露出罕見的鄭重之色,白衣老者放下手中得茶杯,壓低了聲音,“難不成你動了愛才之心?你早知道憑他與少陽的一番作答,我相信日後必定在朝堂上風生水起,遠比我們所尋的隻會讀書之人強多了。

這也正是上麵所要的。”

最後一句,聲音更加的低弱,可是屋中之人都是清晰的聽到了,徐師也收回了目光,望向身邊的恩師。

他們師徒厭倦了爾虞我詐,因此來此清淨之地開堂授課,可誰料到風雲驟變。他還清楚記得上次這白衣張浩來後恩師便愁眉歎氣了數日。

“正因為這是那邊真正需要的人,所以現在才更加不能讓你帶走。”

“這是為何?”

張浩更加的不解了,難道不是因為動了愛才之心麽?說實在的,憑那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足以讓任何人動容。

耿元符指了指身前的棋盤,“虞和,你可知道這象棋是何人所為?”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張浩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出聲應道,“這象棋據說是叫蘭桂齋的鋪子賣出來的,與以往象戲似同卻大異,精妙之處不可言喻,更為重要的是簡單易懂,委實難得。”

“你可知道他另一個名字叫做六郎棋麽?”

“六郎棋?”

“恩,它是從代州營中傳出來的,而想出來的人是劉家六子。”

聞言,張浩才知道提及象棋的原因,當下語中滿是驚奇,“元符,你是說,這象棋是劉家六子所為,而今日那少年便是他?”

張浩的心猛烈的撞擊起來,劉家六子他也有所聽聞,那是上麵傳下來的一絲風聲,北漢覆滅都是此人策劃而成。

這絕對是個天才人物,隻是為何棄武從文了?

感覺到張浩的吃驚,耿元符再次點了點頭,“沒錯正是他,楊業投誠我朝也與之有著關聯,至於如何入我書院,隻怕是機緣,更重要的是此子被楊業逐出了家門。”

張浩臉上的疑惑少了些許,這時才有些明白的捋著胡須,“楊業忠義與家情最終二者難全,逐出他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隻是聽聞此子作戰勇猛,卻不知才思也如此敏捷,倒是讓人讚歎,不過元符能在短短一日之間便打聽到他的來曆,看來這一年來沒少經營,張虞和不及你。”

耿元符笑著搖首,他也是聽了愛徒所說,恰好在折氏府中有人,消息才來的順利些了。

“所以,現在他還不能去你的睢陽書院,睢陽書院中才思敏捷著眾多,解試比拚異常慘烈,而他,還是留在府州比較妥當,待解試之後再前去睢陽書院求學。”

張浩沉思了片刻,當即頷首讚同,“元符所說極是,便這樣說定了。”

說完,起身往外走去,“此行的目的也已達成,明日便啟程離去了,你我多日不見,本該多敘敘舊,可是年歲等不了人,我們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