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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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塘前清水幾株梅

因為楊延昭的話梅之言,溫仲舒的心性頓時灑脫了幾分,這也難怪,他本就與那些讀書玩樂之人不是一種心境,如今被前者兩句話解開了心結,自然也不與取笑他的人一般見識了。

穿過廊道,溫仲舒在一間屋舍前停下,叩門之後,屋中是張浩的聲音傳來。

“學生溫秉陽見過張師。”

“秉陽啊,進來吧”,待見到他身後跟著的楊延昭,不禁笑道,“延昭也來了,原來你二人早就相識了。”

“見過張師”,楊延昭行了一禮,“我與秉陽兄昨日相遇,卻是一見如故,也多虧了秉陽兄,學生才能尋得張師的住處。”

“怪不得,昨日老夫還納悶,我那府邸處在深街小巷,你是怎麽打聽到的,原來是秉陽帶路。”

張師的話語很是親切,言談之中,似乎與溫仲舒的關係還算不錯。

見此情形,楊延昭不禁暗歎,看來溫仲舒肯定是有學識的,張師作為鬼穀後人,能得他另眼相看之人絕對不是平庸之輩。

或許,這場結交是碰到運起了。

又說了幾句,溫仲舒與兩人道了別回書舍看書去了,而張師則是帶著楊延昭往書院的後方走去。

越往裏走,眼中綠色卻也是越多,似乎沒有受到蕭瑟的秋寒之氣,這些她說不上名兒來的植物仍是清脆一片。

一方碧水小塘,塘邊,一間簡陋小屋臨水而居。

還未走到屋子前,張師便笑了出來,“平澤,趕緊來看看我的新弟子,絕對不是你那相州來的韓家小兒所能比及的!”

聽著言語,似乎有著間隙?

楊延昭心中有些疑惑,須臾,便聽到屋中也傳來爽朗的笑聲,“你這張虞和,老夫收了個得意門生你就眼紅至今,每年去各地遍訪良才,可到最後不都是徒勞而返,今日兒又來自取其辱了?”

對方的話絲毫沒有讓張浩生出慍色,繼續笑著道,“說了大話可是會被閃掉舌頭的!”

談話間,楊延昭已經隨著他走到了小屋前,因不知屋中所住是何人,所以也不敢冒然進入,反而是張浩對他迫不及待的招著手,“愣住作何,還不進來,讓這老家夥輸的心服口服!”

應聲進入小屋,一股清香迎麵撲來,屋內一張桌上擺著正小火煮著茶水的明爐,爐子的不遠處擺著個輕煙散舞的瑞腦消金獸。

幾張木椅,一張書案,書案之後,穿著褐色長袍,花白的頭發盤髻的老者正左手提著寬大的衣袖,頭都未抬的在書案上寫著。

張師熟絡的拿起已被煮開的茶水倒了一杯,輕酌了半口,“平澤,你在寫什麽,倒是抬眼看看,是不是心虛了?”

“你這老匹夫當真是無趣,本想寫副字來卻被你給胡攪蠻纏沒了興致,老夫倒是要看看你究竟帶來了何方神聖!”

說著,將手中的筆放下,抬起頭來,楊延昭這才看清了他的長相,圓胖的臉,拇指甲般短粗的眉頭也是白了大半,猛的看上去,與市井中所見的鄰家老者倒是並無差異。

但眼前之人並非無事曬著太陽,走街串巷的尋常老頭兒,因為他在睢陽書院之中,在睢陽書院的最深處。

那毫無疑問,自然是山長,狄青,狄平澤了。

“看賣相似乎有些順眼。”

狄青慢慢的吐了一句,楊延昭則是彎身行了一禮,“學生楊璟見過山長。”

這句話說話,楊延昭突然感覺身上被一道穿透內心的氣息所籠罩,耳中也傳來了狄青驚訝的聲音,“楊璟,可是楊業家的小兒?”

雖然已被逐出家門,但生父養母卻是改變不得,楊延昭雖點頭應道,“正是學生。”

“如此說來,倒是個好苗子,也怪不得你這個張虞和能興奮如此。”

“那是當然,月底的論學之會就走著瞧了。”

張浩語中故作不滿的說了一句,後者聽了放聲笑了出來,“看你這副德行,別以為找了此子就能得了光弼,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在說了,老夫可說過讓他進睢陽書院了?”

此言一出,楊延昭心頓時驚起,張浩卻不以為意的給手中的杯盞添了些茶水,慢悠悠的道,“論天下愛才之士,你狄平澤若是居於第二,怕是沒人敢做那第一,既然你不收他,那我回去慢慢傳授。

隻不過好玉難尋,楊璟的事情你也知曉,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收不收隨你了。”

說罷,飲完茶水,便要帶著楊延昭離去,身後的狄青不由的苦笑著搖頭,“你這潑皮,怎越發的如此無賴,依了你還不成,不過得有個條件。”

“說說看。”

“我睢陽書院雖廣招天下有才之士,但進我書院需得經過考核才行,既然他已經取得府州解元,才學想來是毋庸懷疑。

古人常雲,字含風骨,露人之真性情,既然如此,不如由他給老夫寫上以手小詩如何?”

聞言,張浩指著狄青沒好氣的應著,“好你個狄平澤,竟然無恥到如此地步,罷了,延昭,你隨意寫上幾句,以免他整日的模仿不出個筋骨。”

似乎兩人是鬥嘴習慣了,被張浩點破,狄青也毫無羞愧之意,隻是將身邊的白宣紙攤開,示意楊延昭上前書寫。

沒有拒絕的餘地,楊延昭走上前對著狄青躬了躬身,在書案的一邊,未遮蓋好的紙張上,露出的字跡恰與他所寫有些相似。

看來溫仲舒沒有騙他,瘦金體確實在北宋流傳了,隻不過世上隻有他這正宗一家。

壓製住心中的無名歡喜,待想著要寫何物時,不禁眉頭微皺。

狄青是睢陽書院的山長,在士林甚至是官場都有一定的影響,既然是為他寫詩,自然是馬虎不得。

最好是能寫到對方的內心之中,如此一來,也能得他的青睞。

見楊延昭在思索,狄青與張浩這兩名大家都不再出聲,而後者也沒發現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下意識的抬首望向窗外。

那是幾株在之前院牆處看到的臘梅,還未綻放,在秋風中輕輕的搖曳著身形。

如此場景,楊延昭腦海中有了熟悉的語句,遂提起狼毫小筆,在硯台上輕沾了幾下,未作停留的揮筆於宣紙之上。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放下筆,對著狄青二人行了一禮,可是後者卻像是未曾瞧見,皆將雙眼停在了那飄逸鋼筋,風骨傲然的字跡上。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狄青低吟著,良久,才撫須歎道,“好啊,詩為佳作,字更是開古往之先河。”

楊延昭又一次的憑借著優勢賣弄了一把,待此詩寫出之後,那狄青也無了待客之心,隨意的將他與張浩打發走,便迫不及待的捧著那詩研讀起來。

張浩帶著楊延昭繞著彎曲的廊道走著,臉上含笑待放,甚是春風得意,告誡了兩句,便讓一名堂長帶著他前往書舍去了。

踏進書舍,眼前之景與他剛進三醉庵有些相識,皆是陌生的麵龐,目光在埋頭苦寫的眾人身上掃過,卻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竟是溫仲舒,此刻他正捧著書,與其他人無異的搖著腦袋小聲誦讀著,也許是太過專心,連楊延昭坐到了他一邊的空位上都未察覺。

好一會,溫仲舒才發現身邊有人坐了,轉過頭,見到楊延昭,語中滿是歡喜,“延昭兄,怎麽是你!”

“張師讓我在這裏跟著夫子先行學習,也沒想到會遇見秉陽兄,隻是剛才進來見你專心於書卷,因而不忍出言打擾。”

“延昭兄說笑了”,溫仲舒的喜色不減,“有延昭兄在一旁,我溫仲舒也能有所長進。”

正說著,一弱冠少年抱著書匆匆的走了進來,見他坐下,書舍中頓時安靜了幾分,正在誦讀之人紛紛止住了聲語,開始提筆書寫。

如此情形,楊延昭不由得多看了來人兩眼,劍眉星眸,穿著白色長衫,頭戴綸巾,卻留的一絲發梢垂下,看起來有些不羈,卻又顯得瀟灑英俊。

“他是韓國華,韓·光弼,平澤先生的關門弟子,睢陽書院少有的才學出眾之輩,常在書院的月講與論學中獨占鼇頭”,溫仲舒小聲的解釋著,不過說到這,看了看楊延昭,“當然,現在延昭兄來了,這勝負就難以預料了。”

“秉陽兄太過謬讚了,楊延昭來此隻是為了求名師指點,這些爭風拔彩之事,還是不去沾惹為好。”

這也是楊延昭心中的真實想法,他來睢陽書院隻是為了明年開春的科試,時日已久不多,自然是要全身心的用來苦讀功課,這些書院中的小打小鬧,確實是不放在心上。

可是溫仲舒卻不是這般的想,楊延昭的才學他雖未親眼所見,但能得眾多大家追捧,豈能是浪得虛名?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即便楊延昭有意避而躲之,但兩人肯定會遇到一起,到時候,會上演何種驚世之作,他還真是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