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交戰,興化城的城牆雖沒有變成斷壁殘垣,但也傷痕累累,遍地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血與殘肢。
抱著柴清雲往城中走去,濃烈的血腥撲鼻而來,許久未經曆如此慘烈的廝殺,楊延昭竟有些不適應的皺了皺眉。
身邊,興化城的將士顯然沒有大勝之後的歡喜,臉色有些哀傷的或扶或抬著受傷以及戰死的同袍。
難道真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麽?
不知覺中,楊延昭心頭有些沉重起來,兩年多了,他還是沒有適應戰火紛飛,哀鴻遍野的淒慘場景。
這便是梟雄與富家翁的區別,或許,在心裏,更傾向的還是後者。
不遠處,一身材瘦弱的兵丁被碎石給絆了一下,身子搖晃著,眼看他與那攙著的士卒就要栽倒在地,楊延昭忙上前,用肩頭將即將倒下的二人給扶住。
經之前那一役,後者自然是認識楊延昭,眼中閃過一絲的敬畏,口中說著他聽不懂的閩南語。
笑著對兩人點了點頭,騰出右手指了指興化城,那瘦弱的兵丁忙點了點頭,繼續扶著受傷的同伴往城中走去。
將打掃戰場的事由交付給林願與馮侖等人,回到知州府,將柴清雲小心的放在床上,再次檢查了她脈象無異樣,這才蓋好被衾,走了出去。
郭淮回屋歇息去了,楊延昭到了書房,坐在靠背椅上,突然覺得疲憊湧上了心頭,但卻不敢有所鬆懈,錢白的數萬軍隊被他所擒,誰還能料到他的下一步會怎麽走?
今日出現的幾名邪僧已經讓楊延昭很是忌憚,若不是有玉虛出手,即便有著郭淮相助怕也是很難將這些人給斬殺。
這幾日下來,他明白閩南邪教藏龍臥虎,威力絕對不容小覷,而錢白,明顯是與這些邪亂之士相互勾結著。
想到這,頭不由得疼痛,哪怕是和兩位師兄聯手,楊延昭也不覺得有絕對的把握擊殺這些來敵。
取出玉虛,依舊是被翠綠的葉子包裹著,隻是之前瓶身上的那道鮮紅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葉子上,繞著綠葉來回的遊動著。
閉目,一絲真氣輸入玉虛之中,卻沒有絲毫反應,又是試了幾次,仍是這般,楊延昭不由得歎了口氣,將它收入懷中,心裏暗自祈禱,希望下次生死關頭,這救命符能繼續起著作用。
“六郎!”
“六哥!”
“公子!”
幾道身影衝了進來,卻是羅氏女幾人慌張的走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將煩心事扔到一邊,楊延昭走上前,對著三女柔聲說道,“我沒事,倒是沒把你們給嚇著了吧?”
見他果真無事,羅氏女這才將心放了下來,八妹則是鬆了口氣道,“六哥沒事便好,剛在城外,可沒把魚兒給嚇壞了。”
說話間,小臉上仍有驚恐之色,雖說代州城這些年也是戰火不斷,可八妹她終究是小女孩兒,何時見過廝殺後的慘烈之景。
“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上前捏了捏小丫頭的臉蛋,看了看他們身後,並無徐少陽,不禁開口問到,“對了,少陽師兄去了何處?”
聽到這詢問,羅氏女一聲驚呼,“徐大哥去醫治受傷將士了,奴家剛才隻顧著擔心六郎,倒是忘記此刻城中傷者眾多。”
說著,便往外走去,明白她救人心切,楊延昭也不多言,喚來門外候著的屈寒,讓他告知馮倫,遣個會說中土話的人在一邊協助。
福州府,錢白臉陰沉的嚇人,不遠處,立著的餘平白胖臉上哪裏還有平日裏的笑意,此時,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再次觸動眼前之人的火氣。
良久,錢白一隻手拍在了身前的茶案上,頓時,這跟了他多年的雕花紅茶案化成了木屑,漫天飛舞。
這一拍,餘平心猛然揪起,即便他多少年未見到這樣的怒火了?這隻能說明,大人心裏已極為惱怒,這閩南之地又將掀起一陣風雨。
“元和,你和姑蘇跟著老夫多少年了?”
有些不解,但還是恭聲應道,“那年,餘元和帶著家小來此閩地經商,卻遭匪徒所襲,恰逢大人上任,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算來,也有十個年頭了。
而姑蘇比元和晚了半載,也是大人出手相救,後來,我二人承蒙大人不棄,追隨左右,早已經下定決心,今生做牛做馬以報大人恩情,卻沒想到姑蘇……”
說著,卻是道不出話來了,那錢白閉著眼,良久,對餘平揮了揮手,後者彎身行了一禮,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待餘平走後,那錢白猛然睜開了眼睛,滿臉的猙獰之色,“五萬人馬,有去無回,辛辛苦苦培養的執事也折損了一半,此子當真是可惡!”
一道身影悄然飄進了屋中,卻是個身穿紫色袈裟的老僧,對著錢白彎身作禮,“掌教息怒,屬下已查探過,那是件器靈接近大成的寶物。”
聞言,錢白眼中殺氣迸出,“伏魔金環還需煉化多久?”
“佛魔金環已經在幼子精血中煉製了五載,恰是要到了器靈大成之時,眼下隻缺一味藥引。”
“何物?”
“處女之血,而且還要是被天地之氣所蘊育的處女之血。”
“可有人選?”
那老僧轉了轉手中的佛珠,“回掌教,以前屬下還在猶豫,現在,倒是有了個天賜機緣,花間派那瘋女人,卻是最好的人選。”
花間派被毀,錢白也是收到了消息,聞言,點首應道,“就這麽去辦,記住,盡快將撫摸金環煉製出來,今日之仇,本座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夜幕拉下,被戰火洗禮後的興化城多了幾分蒼涼,兩日的交戰,雙方的傷亡有著數千人。
對於守城而戰死的兵丁,楊延昭派人給他們家眷發放了銀錢,並在城西的一座無名小山上立了一座英雄塚。
這倒不是楊延昭為了收買人心故意而為之,對於這些戰死的閩地兒郎,心中有著難言的愧疚,若不是他來興化城,怎會有這殺伐,自然也不會這般的丟了性命。
沉默在眾多林立的墳墓前,耳邊聽著那淒淒慘慘的垂淚之聲,楊延昭能做得,唯有彎身對著已經長眠於下的士卒行了一禮。
見他如此,一邊的林願眼中閃過絲驚訝,隨即也同楊延昭一般,彎身行禮,頓時,身後興化城所有的官員皆無聲的跟著行禮。
不遠處,林澹孤身而立,看著眼前之景,臉上閃出深深的悔恨之意,一股難言的落寞與哀傷從他那脫去鎧甲的單薄身子中散出。
待那之後,林澹住進了林願的府中,他的兵則是被看押了起來,也許是知道攻城一戰對興化城所帶來的傷害,數天以來,從未離開屋子一步,整個人也越發的消沉,滿頭的烏絲也不知何時生出了絲絲的霜華。
見他這般消沉,林願有心勸說,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城戰之後,營旅事務繁多,好在福州城暫時沒了動靜,否則,將是更加的忙碌。
這日,林願好不容易處理完手中之事,剛回到府中,換下甲胄,正欲坐下飲茶,卻見到那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默娘!”
來人不正是自己時常惦記的閨女麽?
“爹,女兒回來了,這些天讓爹和娘擔心了。”
露出罕見的歡喜之色,林願點著頭道“回來便好,如今有轉運使大人在,那錢白倒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了,待過些日子,爹幫你物色個好人家來。”
聞言,林默娘頓時嬌嗔的哼了一聲,“爹,默娘不想嫁人,這次蒙楊大人出手相救,後因機緣巧遇了事情,默念在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有些疑惑,林願不禁出聲問道,“有了什麽計較,說出來讓為父參詳參詳。”
沒有猶豫,林默娘將這幾日思考了多次的決定道了出來,“默娘想拜徐先生為師,學習那濟世救人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