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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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來斷後

街道上擠滿了兵卒,來去匆匆,滿是肅殺之象,驚得雲州城百姓不敢出戶,隻能透著紙窗門縫想瞧一瞧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這是大軍要繼續北上了?這倒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有人心裏暗自歡喜著,也有人眉頭緊皺,因為他們看到了本該氣勢淩厲的大宋虎狼之師身上少了昨日的銳利,似乎,有一種低落與哀傷在彌散著。

難不成是前方吃了敗仗了麽?

一時間,竟是人心惶惶,再無前些天那滿城歡慶的熱鬧模樣,更有白發老叟濁淚潸然而下,口中低聲念叨著‘回不去了……’

如此哀傷之景,楊延昭哪有心情去理會,狠狠的抽著馬鞭,絲毫不避讓,一路疾行,到了知州府時,跳下馬,直衝進府衙,那想要阻攔的守衛他怒目給瞪得不敢上前。

無需用人引路,輕車熟路的走進了書房,心中大急的他也不在乎繁文縟節了,徑直的推門而入。

書房中,潘美正負手背對著他,盯著那掛在牆上的地勢圖,而楊業則是坐在一側的木椅上,陰沉著臉,見楊延昭進屋,抬首看了一眼,稍後又低下了頭。

見著情形,楊延昭當即脫口而出道,“將軍,東路真的……”

沒有人應聲,屋子裏滿是讓人心滲得慌的寂靜,楊延昭焦急的在二人身上掃過,想要求得答案,可是後者卻彷佛未曾感覺到,仍是保持著他進屋時的姿勢,一動也不動,恍若兩座雕像一般。

“唉……”

許久,一聲長歎悠然響起,包含著太多的憋屈與不甘。

潘美轉過了身,這時的他哪裏有半點統帥千軍萬馬,揮手之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之態,虎目紅腫,滿臉的憔悴疲憊之色,眉宇間甚至還有著哀傷之色。

“是敗了,東路被契丹人大敗,甚至官家股部都中了兩箭。”

說著,潘美又是一聲歎氣,身旁的楊業則是緊緊的握著拳頭,咯咯作響的聲音,在這書房中顯得尤為刺耳。

真的是敗了。

楊延昭暗自跟著歎了口氣,抬首望向身前的二人,見他們或是悲傷,或是憤怒,莫名間,感覺心中湧出了莫名的不忍與壓抑。

他可以想象出兩人的憤慨與哀傷,朝廷舉兵三十萬北伐,更是禦駕親征,如今卻是最為強勢的東路軍被擊潰了,這讓人怎麽能接受?

潘美已經年近花甲,自從跟著先帝起,便有著一舉滅盡胡人的心願,如今這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的喪失了,這一役之後,大宋必將元氣大傷,而他有生之年怕是再難揮兵北上了。

而楊業在代州多年,戍衛雁門關,深知契丹人的惡性,對於這非我族類的北地蠻夷極其痛恨,如今這戰局在他西路軍高歌猛進時,卻聞得東路大敗,無疑使得整個北伐瞬間崩塌瓦解,怎能不心痛,不惱怒?

沉默了許久,楊延昭張了張嘴,卻發現盡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隻能蠕了蠕嘴,輕聲說道,“二位將軍,眼下該如何是好?”

聞言,楊業抬頭怔怔的看著楊延昭,依舊是沒有說話,潘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之色,“官家派來了聖諭,讓我西路大軍掩護雲、應、朔、寰四州百姓撤離,將他們帶回雁門關內。”

將四個州城的百姓護送到關內?

楊延昭聽後心中大驚,這其中必定是舟馬勞頓,得費多少的勞苦?

可是想著雲州城百姓那喜極而泣的模樣,也有些釋然了,這些都是我大宋的子民,他們心中向往著大宋,自然是不能丟下的,否則置這些拳拳愛國之心與何處?

而且在這一世,百姓對於朝廷極為的重要,將‘得失民心’這宣揚已久的聖賢道理撇除在外,這四個州城的百姓便能為大宋的發展帶來莫大的助力。

畢竟,這還是靠著手工勞作來推動進步的年代。

將雲州等四城百姓移入關內,這一招不得不絕,丟車保帥,把人帶走,留下一座空城,失利也能夠化簡為最小。

可這幾十萬人又怎是輕易便能轉移的?

更何況契丹人的追兵或許很快就到,到時候為了護住百姓的周全,潘美必定有所顧忌,那豈不是更加危險?

思索了片刻,楊延昭不由得將心中擔憂說了出來,“大人,東路潰敗,中路想來也已經撤退,契丹人來去如風,非常迅疾,怕是不久便要來我西路,而四周城雖說與雁門關相離不遠,但奈何百姓人數眾多,楊璟擔心如此短的時日內,很難完成官家所令之事。”

“你所想得,老夫與楊將軍也是考慮到了,在這緊要關頭,也別無選擇了,唯有壯士斷腕,能帶走多少便帶走多少,盡我等最大的努力……”

話說得很輕,潘美的神色有些恍惚,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帶走多少的人,或許,隻能聽天由命了。

“將軍,楊璟願意留下拖住敵人,為大軍和百姓的撤離爭取足夠的時間。”

堅決的話在書房中響起,潘美眼中滿是驚訝之色,一直未說的楊業麵色抽動著,下意識的搶聲道,“不行,你不過是押監,守城當有我等率兵之人來做,潘帥,讓楊業留下抵擋契丹人吧!”

他終於流露出對自己的關愛了。

楊延昭心中生出一絲的暖意,對著潘美和楊業行了一禮,“四座州城百姓撤離當是要緊之事,諸多事務還需楊將軍來安排,這雲州城便交由楊璟吧!”

“胡鬧,潘帥,由我楊業來守城,必定能拖上個數日,到時候我大軍與百姓自然能夠平安到達關內。”

“大人,還是交給下官,楊璟雖然年幼,但與契丹人也交手過數次,有信心擔當此任!”

“你這是瞎胡鬧!”

……

本是互為路人的父子在書房中爭吵了起來,而潘美卻靜靜的立著,沉默不語,此刻,他也察覺出了楊業對這逐出家門的六子的擔憂與關切。

但這又如何,虎毒尚且不食子,逐出了家門,依舊是他子嗣,心有愛護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讓潘美陷入沉思的不是楊延昭與楊業之間的爭執,而是該留有誰來守城較為合適,畢竟他可是一軍主帥,所要考慮的可是數萬人的性命。

沉思了許久,潘美伸手止住仍相互不退步的楊家父子,“楊將軍,延昭說的不錯,你乃是副帥,眾多的事情等著你我去處理,所以,這雲州城還是留給延昭來防守,畢竟,他也是押監,在其位,就得謀其政啊!”

主帥發話,那便是軍令,還欲說話的楊業隻得滿是痛楚之色的應了下來。

“對了,延昭,我給你留下一萬兵馬,你務必得擋住契丹大軍!”

“下官領命!”

等楊延昭出了知州府時,大街上,已經聚集了眾多聞訊而來的百姓,他們的臉上有著悲傷,有著驚慌,也有著不知所措和難以擦拭幹淨的淚水。

亂世之下,民生多艱,歎了口氣,楊延昭也不做多想,開始回去做起準備之事來。

整個西路大軍全番而動,待翌日天明時,雲州城的百姓拖家帶口,趕著牛羊,推著木車開始浩浩蕩蕩的往著雁門關出發。

城門之前,大郎等人一身甲胄,騎在戰馬上,望著楊延昭,臉上滿是不舍與擔憂之色。

笑著與幾兄弟一一抱了抱,楊延昭輕聲道,“幾位哥哥,七弟,你們先行一步,弟弟我過幾日便去代州城與大家匯合,到時候,我們再把酒言歡!”

七郎咬了咬嘴唇,眼中盡是不安,有著千言萬語想要說,但是到了嘴邊隻化作了一句話來,“六哥,你要多加保重……”

在他肩頭上拍了怕,楊延昭輕聲笑道,“放心吧,七弟,好好的跟著哥哥他們殺敵”,說著,指了指城外那逐漸遠去的人群,“時辰不早了,諸位兄長,七弟,保重!”

大郎等人跨上馬,盯著楊延昭看了好許,最終皆是道了句,“保重!”

稍後,幾人揚鞭駕馬而去,融進那數不清的人群之中,尋各自的營旅去了。

滿是斑駁的城門再次關合上,楊延昭立在城頭,看著那越來越遠的身影,消失初灑的晨光下,隱沒在蕭瑟的秋風之中。

“大人,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一旁,吳斌緊握著手中的劍柄,作為殿前司,他完全可以跟著潘美一道離開這即將成為生死之地的雲州城。

可是,男兒當執戈十步殺一人,國難當頭,貴為精銳之師的殿前司不站出來,誰站出來?

風氣,鼓得楊延昭長袍獵獵作響,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吐了口氣,生出淡淡的白霧,“我們要做得便是等契丹人來,擋住他們的去路,若是有機會,最好能大敗這些遼狗。”

“哈哈,跟著大人,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屬下倒是很期待與大人一道再次大破遼軍!”

典胥放聲笑著,潘美留下的一萬兵馬中,大多是雲州城的南軍,柯壽禮的部下,如果要說算得上悍兵勇將的話,也就典胥的一營騎兵和吳斌的一營殿前司了。

而這兩人都是自願領著手下將士留下的。

哪怕是大敵當前,為了心中值得守護的東西,即便是明知赴死,那又如何?

男兒熱血何懼生死!

爽朗的笑聲越來越響,城頭之上,無數的兵卒隨著典胥一道笑了起來,最後楊延昭也跟了笑出聲來。

城頭上,朝陽遍灑,笑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