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正領兵潛向他所在的地方,血色將染紅天邊。
軍師李陽則也許在毀索道。
明悟來的無情,一切已無可挽回。
也許她和他,本來就沒什麽可以挽回。想想也可笑,定下計策後,她這個出計策的人仿佛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隻剩胡思亂想的空兒。兩個時辰後,該是楚天成截到張卓的時候。
若張卓被俘,他一定恨她入骨。
但他神勇蓋世,也許會逃去。心突突跳起來,仿佛為他逃去喝彩似的。但他還是會恨她入骨。
一陣心灰意冷。
若張卓戰死……南宮冰玉一直避免想這個,但又忍不住折磨自己似的想。
“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陪你一道死。”依稀是自己說過的話,那時她在張卓懷裏,溫柔得象要化成水。
南宮冰玉咬著唇微笑,若張卓死了,最好不過,便把命賠給他吧。
“便把命給你吧。”不經意吐出幾個字,才驚覺自己快癡了,不知什麽時候坐在營地的草地上,讓來來往往走過營地那幾個留下負責保護主帥的親兵驚訝地瞅著。
臨時改了尺寸,襯出不盈一握纖腰的戰袍沾上細灰。南宮冰玉站起來,暗歎自己又走了神。
“殺啊!”
“殺殺殺!”
未回到帥帳外,驀然殺聲震天。
南宮冰玉吃了一驚,猛地轉身,漆黑眸子驀然瞪大。
南蠻軍!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殺啊!活抓敵帥!”
“王有令,敵軍將領要生擒!”
張卓的帥旗在營地外圍出現,林中連綿不絕衝出南蠻兵。
血光滿天。
“保護主帥!保護主帥!”留守的親兵奮力迎戰,無奈大部分兵力早跟隨楚天成而去,哪抵擋得過如狼似虎人數多上幾倍的南蠻軍。
親兵們渾身浴血,手持寶劍簇擁過來:“帥營保不住了!小姐快上馬!”
保不住?
輸了,她輸給了張卓,兵敗如山倒。
她到底還是輸了。
南宮冰玉瞪大眼睛,昏昏沉沉,被眾人拚死送上駿馬。一張被鮮血和塵掩住的臉跳進她的眼簾:“小姐!帥營抵不住了!快跑!快跑!”
要將人震聾的狂吼和士兵們臨死前淒厲的慘叫同時傳入耳內,南宮冰玉終於醒覺過來。
“抽鞭,跑!跑啊!”
滿耳都是聲音,血光染紅漆黑眸子。親兵們將南宮冰玉送上馬,自返身與已經殺入帥營的敵人肉搏。
“啊!”又是一聲慘叫。
南宮冰玉轉頭,驚惶的視線碰上一道叫人停住呼吸的眼神。
張卓騎著馬,就在營外,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冷冷看他輕易破敵軍帥營的戰績。
張卓,你要殺我?
目光相遇,南宮冰玉已經心碎了。她從不知心可以碎得如此輕易,沒個聲響,化成千萬瓣。
淚眼婆娑中,張卓正策馬越過營地邊緣的圍欄,南宮冰玉驟然驚覺。
下意識地,她勒轉馬頭,揮鞭。
跑吧跑吧,在百裏茂林中狂奔,逃開這人,再不要相見。
這感覺如此熟悉,象當日羊腸絕崖的重演。
同樣肝膽俱裂,心痛似絞。
“南宮冰玉!”身後傳來張卓的吼聲。
南宮冰玉閉上眼睛,抽鞭,風呼呼刮在嫩白的雙頰上。別追,已經無可挽回,沒什麽可以挽回。曾經與張卓在現代的回憶與山盟海誓,淚水模糊雙眼,婆娑中,依稀看見往日一個溫柔的笑容。他曾說過,會對她永不相負。
可是,這段感情到了最後,他卻背叛了她,他擁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出現在她麵前,這讓她如何能相信他曾說過的誓言?
原來一心一意,這般難。
揮鞭,再揮鞭!不顧刮得臉生疼的風,隻要逃出他的眼簾,逃出他呼吸的天地。
身後馬蹄聲仍在,張卓在追。
南宮冰玉瘋了似的,隻管前衝。
兩人兩騎,在黃昏的淡紅色中爭持不下,穿過茂密的叢林,直衝青峰頂。
失去理智的策馬狂奔仿佛持續了一個輪回,南宮冰玉再次舉起手中的鞭,駿馬猛然嘶叫一聲,人立起來,將南宮冰玉摔下馬來。
“小心!”張卓忍不住的吼叫傳來。
聲落之時,南宮冰玉已經重重摔在草地上,這一摔,把自己摔得一陣頭昏眼花,強咬著牙站起來,終於發現駿馬為何忽然煞步。前麵竟是深不可測的斷崖。
沒想到楚天成為自己留下的良駒竟如此神駿,可她怎能容自己以被俘之帥的身份,被張卓抓到南蠻國呢?
與其受辱,不如斬斷自己的後路。
輸,也算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麵對沒有退路的斷崖,南宮冰玉居然平靜下來,站在斷崖邊上,悠然回頭,朝正欲飛身撲上的張卓微笑,柔聲道:“好久沒見,張卓!”
滿懷柔情,雙目淚光顫動,依依不舍地凝視張卓。
張卓見她太過平靜,知道不妙,心知此刻一言不對,這煙霧般無法捉摸的奇女子就會毫不猶豫跳下懸崖,腦子裏急速轉過千百個念頭,從驚愕到驚喜,到現在的害怕!忽然福至心靈,還南宮冰玉一個溫暖的微笑,從容道:“你是菲兒!若你膽敢縱身一跳,本王將盡起南蠻大軍,揮兵直取季城。請三思。”
這話一矢中的,南宮冰玉臉上笑容盡去,眸中盡是駭意,動彈不得。他還是知道的自己弱點,季城裏有著玉佩姨,有著爹爹。
張卓徐徐舉步,在她麵前停下。
南宮冰玉眸中淚光盈盈顫動,垂首輕道:“你為何要來?”
“為了你。”張卓沉聲應道,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坐定後,張卓在馬上伸出手,凝視著南宮冰玉:“隨我上馬來,從此,你不姓南宮,你姓張。”
南宮冰玉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仰頭淒聲道:“張卓!”
恍若三生的哀怨情愁在一刹那全數演來,道不盡其中酸甜苦辣,隻餘滿腔流不完的熱淚。此般深情,居然屬於區區一個她。
原以為,隻要自己來了這個時代,他便會忘了她,忘記屬於他們曾有過的一切。
但是現在的張卓,仍記得屬於他們的一切,也記得她。
還能在一眼之間,便認出了她就是秦菲。
張卓沉默半晌,歎道:“有你這一聲呼喚,大靖又算什麽?”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罷低頭,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溫柔,伸手道:“菲兒,到我這來。”是的,他愉快!他終於尋找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
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他隻認定她一個人!
南宮冰玉靜靜凝視那滿是繭子的寬大手掌。
記得他的熱度嗎?撫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的哭泣和歡笑,都是這手。
這手遞在半空,穩重得仿佛永世移動半分。
從此以後,真能不姓南宮?
纖纖玉指,千金重似的,艱難提起。
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國恨如山,穿越兩軍對壘的烽火,穿越四五年不知道誰辜負誰的養育之恩。
從此,南宮冰玉不再姓南宮。
大靖之危已解,一寸一寸,移動。終於輕輕地、輕輕地觸到那溫柔的手掌。
“啊!”手被驀然握緊,腰上一股大力湧來,雙腳已經騰空,被扯入馬上人的懷裏。
張卓熟悉的笑容印入眼簾:“菲兒,月亮出來了。”
仰頭,果然,月亮出來了。清冷的月光下,大勝的南蠻軍押帶俘虜,懷抱美人歸的主帥領頭,取道雲崖索道回營。
“為何皺眉?”張卓在馬上低頭,看懷裏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
南宮冰玉蹙眉,迷惑地說:“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心裏悶悶的。”
“有什麽好悶悶不樂?”張卓低頭輕輕吻她發端,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輸給自家夫君,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
雲崖索道在望。
“我……能問軍中的事嗎?”不久前才是敵軍主帥,連南宮冰玉也不免忐忑不安地打量張卓臉色。
張卓不露聲色道:“問吧。”
“王打算怎樣處置楚天成?他是逍遙王,我……”
“本王根本不打算處置他,所以本王才取道雲崖索道回營。”張卓笑道:“本王料到你們會在水中下毒然後全軍而出突襲,所以偷偷來取你們的大營。楚天成嘛,就讓他在本王的假營裏撲個空好了。”
南宮冰玉猛然屏住呼吸,她終於明白自己輸在什麽地方。
她全部猜對了,卻忽略了一點―――兵貴神速。
張卓的速度太驚人了,竟在他們的圍堵發動前攻進了大靖帥營。她見了張卓,魂都飛到天邊去了,居然此刻才悟出這點。
這一場真是輸的冤枉。
如此說來,楚天成正領著大軍在雲崖索道另一頭撓頭找南蠻軍憑空消失的一萬大軍,而張卓豈非根本不知道大靖軍主力就在對麵?
馬蹄踏上雲崖索道,南宮冰玉因為和張卓重逢而迷迷糊糊的腦袋繼續艱難轉動。按照南蠻軍出現的時間估算,李陽割斷索道時,張卓的奇兵早過了索道,在林中藏起來了。
不對,即使李陽茫然不知張卓已經過了索道,他依然會按計把索道割斷。
可……為什麽現在眼前的索道還是好好的呢?
迷惑間,索道忽然猛地搖晃,發出難聽的格拉聲。
“怎麽了?”張卓也覺出不妥,一扯韁繩,站在索道中央。
電光火石間,南宮冰玉明白過來。李陽確實依計行事了,他不知道張卓大軍已經過了索道,所以弄鬆了索道等待敵人到來。
蒼天開了個玩笑,張卓來的時候沒有中計,回去的時候卻剛好中了埋伏。
格拉……格拉……快完全崩斷的索道發出令人心悸的刺耳聲音。
南宮冰玉幾乎魂飛魄散,對張卓尖叫道:“快退!索道被割斷……”還未說完,索道轟然從中斷開,南宮冰玉身體一輕,已經失去任何支撐,和她剛說過的話一樣向下直直跌墜。
“啊!”
人在空中,手腕猛然被人拉住,原來張卓下墜中一把扯著她。
狂風掠過耳邊,急速下墜中,張卓勉強摸到她的腰,將她護在懷中。
兩人閉上眼睛,直直墜向下方黑漆漆的、人跡罕至、連地圖都沒有標明裏麵情況的恐怖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