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卓昭節氣息頓時不穩,一個激動,差點把琵琶都砸了過去!
寧搖碧自知不受歡迎,因此直奔主題:“前兩日你換下來的男子衣物在哪裏?”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卓昭節恨不得和他拚命!
“我那日……次日醒來,發現……衣服……是不是……你……”卓昭節臉色先從蒼白,轉為赤紅,再從赤紅,轉為鐵青,一把將琵琶推到榻上,切齒問道!
就見寧搖碧矜持一笑,道:“你無需太過感激本世子,雖然本世子大人不計小人過,特意折回來替你換條被子不說,發現你忘記更換衣物,還特別代勞,但本世子向來施恩不望報,你……”
“我簡直太感謝你了!”卓昭節顫抖著捂住胸口,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半晌才指著窗子,一字字道,“你能再過去跳一次麽?”
寧搖碧上下打量她兩眼,疑惑道:“你自己行事不周,明明回了內室,衣箱就在旁邊,居然還穿著男子衣物入睡,早上使女過來喚你一旦發現,你以為會怎麽想?那中衣反正一色純白,雖然不是褻衣,倒還能遮掩一二……我這是為你好!你看,連你藏起來的衣物我也來替你處置掉,怕你不高興,我還特意推了兩日,想著你今兒該氣過了才來,你有什麽不滿意的?”他一臉的理所當然,篤定了自己應該受到稱讚。
卓昭節瞬間被他的無恥擊敗了,她天人交戰、左右權衡、思前想後……最終頹然放棄了和寧搖碧講理的念頭,也不指望自己能拿他怎麽辦,隻得虛弱道:“這件事情你不要提了,以後永遠也不許提,知道麽!”
“……什麽事情?”寧搖碧納悶的看著她,從頭到腳都寫滿無辜道,“替你脫了外衣?這有什麽緊要?”
“……”卓昭節默然片刻,猛然拿起琵琶,鄭重道,“你若再提一次,要麽,你不小心被我弄死!要麽,我自己去死!”
寧搖碧驚訝道:“什麽!江南人如此小氣?我當年,在長安,公然扯過多少娘子的衣帶,皆是貴女,非但無人責怪,反而不乏人主動獻上香吻……怎麽同為大涼江南這般小家子氣呢?”
“你確定是貴女?不是勾欄之流?”卓昭節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心情!
寧搖碧鄭重點頭,眼中卻漸漸露出笑意,看到此景,卓昭節忽然覺得不太好,果然寧搖碧悠悠的道:“哦,忘記說了,那時候我大約隻兩三歲光景,母親教我打同心結,我學會後見著旁人衣裙上結了此結就愛上去拆了……嗯,連皇後抱過我一次,也叫我拆了好幾條……”
……根本就不能信他任何一句話!
卓昭節如今隻想自己跳下湖去清醒清醒——之前不是說過,一定要謹記卓昭粹的叮囑的嗎?怎麽才幾天就忘記了?!!
虧得寧搖碧並非當真沒有眼色,瞬間就斂了笑,正色道:“好啦,我也是為了你考慮,反正又沒旁人看見,你擔心什麽?快把那換下來的衣物給我去燒了,不然等你下了船,莎曼娜或伊絲麗進來整理……須知道你這間艙房裏雖然原來也備了換洗的衣物,但男子的兩套已經被莎曼娜取走了,你也不想惹出大事來罷?”
他說的合情合理,卓昭節雖然被氣得幾欲吐血,卻不能不忍著滔天怒火,從榻上的褥子下翻出自己之前藏起來的衣物遞給他,寧搖碧拿了之後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著卓昭節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憤怒目光,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到底乖乖的進了暗門。
剩下卓昭節悲憤打從心底起,盯著他離開時的那扇暗門足足半晌,忽然跳了起來,奔到那艙壁附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摸索起來,隻可惜她甚至搬了個小案到那裏,把頂上都摸過了,也沒找到機關所在——那個狡詐的世子!還說什麽秘道都給自己看了,看了又不能用不說,如今倒是知道他可以隨意出入了,想到他替自己除去外衫……卓昭節簡直不寒而栗!
“這件事情決計不能叫旁人知道……哪怕是外祖母也一樣!”卓昭節短暫的猶豫了片刻,微微哆嗦著自言自語,“之前江十七不過是給我寫了一首不曾指名道姓的書籍,外祖母到現在都不忘記教誨我不要輕易動心,若叫她曉得了此事……我……”
隻是這麽想著,卓昭節心中實在委屈的難以描述,雖然竭力忍耐,但眼淚還是一個勁的打轉:“世上怎麽會有這樣討厭的人?我早就該聽兄長的話的!不,之前曉得他也在船上,我就不該來這一趟!”
她越想越是懊悔,如今人人都道她在內室——可這內室,那寧搖碧卻是出入自由,看他那大大方方的樣子,比在自己家後花園裏還要理直氣壯和悠然自在……卓昭節覺得自己下船之前都沒法睡了
返程在遊若珩看來很是順利,外孫女自從在甲板上被嗬斥回艙房後,就一直乖巧得很,不但足不出戶,還不時能夠聽見她的艙房裏傳出錚錚的琵琶聲——雖然那琵琶曲調多半是哀愁憂憤一類,不過到底還是沒出艙門嘛?也許她是用這些樂曲來向自己委婉的求情?
遊若珩拈須想了想,嗯,是了,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外孫女正當少年,遊若珩自己也是從這個年歲過來的,自然曉得少年人,尤其是略知文墨的少年人,許多人在這個年紀最喜歡對花落淚、見月傷心那一個調調……
高門大戶裏嬌養著沒什麽事做,自有這個閑心發愁落淚,等往後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遊若珩想明白後也就不在乎了,就算彈的全是哀愁的曲子,好歹也能練個手,對提高技藝也是有幫助的,他遂安心的把注意力放在了與蘇史那的閑談上,將卓昭節丟到腦後。
這麽幾日光景,樓船停在了秣陵城外的渡口,卻不忙著下船,而是先打發人各自去報信,好派車馬來接,遊若珩則是叫下“乖乖禁足”多日的卓昭節,再次謝過了寧搖碧與蘇史那,在蘇史那的熱情邀請下一同品茶等待。
遊若珩如今與蘇史那當真猶如知音相遇,壓根就無暇理會他人,卓昭節一張俏臉上難得的滿是嚴霜,明合、明吉侍立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向來疼她的遊若珩這會卻是根本沒留意,兀自興高采烈的與蘇史那議論著明月湖的地形、地質等話題。
相比卓昭節,寧搖碧倒是與平常沒什麽兩樣,仍舊是華衣繡服,侍者如雲,卓昭節仍舊不太分得出來的不知道是伊絲麗還是莎曼娜的胡姬認真的浣了手,剝了葡萄服侍他吃著,不時有昆侖奴呈上金盤接著果籽……
他低垂著頭,偶爾吃幾個葡萄,偶爾揮手停下,無趣的透過舷窗看著外麵的碼頭……
就這麽,對遊若珩與蘇史那來說意猶未盡,對寧搖碧和卓昭節都度日如年的,遊家的馬車終於先來了,打頭就是遊霖,上船後少不得又要寒暄一番,這才告辭而去。
回了遊府,在端頤苑裏行了禮,卓昭節簡短的道了一句:“在船上累了,今兒想早些休憩。”就不理會班氏的詢問,堅決要回繽蔚院去。
班氏狐疑的道:“那你去罷,晚飯也叫他們給你擺過去。”等她一出門,自然揪住了遊若珩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遊若珩道:“她不學好,說什麽觀落日練琵琶,結果趁我與蘇賢弟談論水文,竟帶著使女與雍城侯世子公然在甲板上擺了樗蒲之局,甚至沉迷其中,連我近前都未察覺,所以之後一直被我罰了禁足,估計怕你繼續追究,借口乏了躲回繽蔚院。”
到底還是說了句好話的,“禁足起倒是認真乖巧了,一直沒出過艙房不說,也不時能夠聽見裏頭練習的樂聲,倒還不至於真正沉迷進樗蒲裏去……隻是到底練得如何還得另外再聽了才知道。”
“小孩子麽再有恒心總也要走個神的。”班氏聽了倒是放了心,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不過是玩了幾局樗蒲。”
“此風不可長!”遊若珩正色道,“前朝官吏多有好遊獵樗蒲而荒廢正事、不理庶務,以至於朝政崩壞的,就拿本朝的文宗來說……”
班氏當年能夠嫁進遊家,當然也是讀書識字的,差不多的典故都曉得,她卻最不愛聽遊若珩說這些書袋,聽著就皺了眉頭道:“你住嘴罷!昭節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什麽日理萬機的人物,她如今不過是個婚都沒定的小娘!偶爾愛好些東西又怎麽樣?這樗蒲又不是那等下三濫的把戲,咱們從前在長安,交遊應酬的時候,哪家不備上幾份?我看也是小孩子頭一次坐上幾日的船,到了船上才知道無聊呢,這又不是走遠,就在江南,連新鮮的風景都沒得看!閑了與人下幾局樗蒲也不過是解悶……當然,為著免得縱容了她因此丟下琵琶,是該罰那麽一罰,禁足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
遊若珩道:“若在房中對局也還罷了,光天化日之下……”
“就是在甲板上我才不擔心!”班氏冷哼道,“你莫忘記和她對局的是什麽人?雍城侯世子比昭節也不過大了一歲,這少年男女的,又身份相若,湊在一起在房裏玩樗蒲?能不出風言風語?!不管在甲板上玩是誰的主意,這樣才顯得坦蕩呢!你個老東西,懂什麽!”
“……”遊若珩被老妻說得無言以對,照例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