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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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话当年

阮致回来后不久,阮云舒也掐着辰光过来请安,阮致随口问了他几句功课,俱是对答如流,卓芳华因为侄女在,特别赞了他几句,阮云舒只是笑笑,仍旧心平气和,并不因此自傲——这番表现,阮致夫妇都十分满意,再看卓家两位小娘子,却见卓玉娘和卓昭节都是神态恭敬又端庄,目不斜视。

见这样子,阮致哪里还不清楚这两个小娘子居然都没有中意阮云舒,卓玉娘也还罢了,也许她是知道自己是个陪客,卓昭节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关键是阮云舒明年就要下场了,可别叫他在这个时候为难。

阮致心里定了主意,要和卓芳华商议好,不要误了两人。

寒暄过后,卓芳华吩咐拿饭,一起用了,卓玉娘、卓昭节被打发回她们的院子,阮云舒也告退下去,阮致就将下人挥退,正色对卓芳华道:“卓家这个小七娘生得确实不错,凭那副容貌嫁谁都使得了,大郎若非你的缘故未必能娶到她,只是……我看这小娘子似乎对大郎兴趣不大?”

卓芳华正头疼这个,也打算要和他商量,就道:“你不知道,如今我那四弟和四弟妹正为这个愁烦,这孩子在江南时遇了次险,差点没了命,恰被当时去避风头的雍城侯世子给救了,因此生了些情愫,那宁九的为人,这孩子在江南不清楚,咱们还不知道吗?只是她一直寄养在江南,到底才回到父母身边,四弟和四弟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怕说重了伤了这孩子的心,所以想着,这孩子之所以看中那宁九,无非是因为她打小被游家老夫人盯在跟前,也没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就连自己家的几位年纪仿佛的表哥、表弟,游家老夫人也是留着神的,如今她一门心思在那里,强劝不能,索性让她与旁的男子多接触接触,就会明白一时迷恋与两情相悦的区别了。”

说到这里,她又道,“我也不是为着七娘就不疼大郎,虽然为着你待我好的缘故,如今长安好几家都有与咱们结亲的意思,若大郎是个平庸的,倒还罢了,但大郎才学放在这里,看着明年殿试必然有份——偏偏这两年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明争暗斗不休,上一回,延昌郡王一派要捧那士子陈子瑞,你装病才叫大郎避开了那一科,如今这一科再避却太耽误大郎了,但这一科比上一科还要不平静,真定郡王去年就开始捧那范得意、俨然对来年会试的会元势在必得……”

卓芳华叹了口气,“这两位斗得死去活来,长安城里,弯弯绕绕的多少家都被拖累在里头?卓家是早就下了水,就是舅父,如今似乎也被逼得不能再中立了……咱们坚持不下水,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冀望用大郎拖咱们下水的人可少吗?这两年上门来谈到结亲一事的,有哪一个只是为了结亲?眼看大郎明年就要上场,殿试之后,恐怕说亲的人更多,他也大了,总是推辞,到底也不好,七娘是姓卓,卓家如今与延昌郡王一派,但我四弟不过一介散官,又有……挡着,他没被拖下水,总也不至于拿女儿来算计咱们……

“而且七娘是游家抚养长大的,游老翰林对她非常的钟爱,如今这满朝能够不受两派影响有资本始终中立下去的也就一个时斓了,他尚了华容长公主,华容长公主虽然不如纪阳长公主在宗室里的分量,但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时斓撑不住了还能请长公主出面迂回,并且,他是南官的代表,如今的局势下,圣人定然要护着他的……如今舅父已现摇动之色,我想时家的娘子定然是求娶不来的,这么算下来,七娘透过游老翰林,倒也能与时斓沾些关系,有时斓护持,咱们、最重要的是大郎才好不被这争储之事拖下水!”

阮致沉吟半晌,道:“苦了你了,如今这局势……”

“都是自己家的事情有什么苦不苦的?”卓芳华靠住了他的肩,道,“我和四弟、四弟妹提这门婚事,一则是觉得为了大郎好,二则是喜欢七娘——你知道她生得像母亲,就连神态举止都有七八分仿佛,我私下里说句罢,那种自矜又高傲的神情……活脱脱是母亲年轻的时候。”

阮致抚着她的鬓发,温言道:“我并没有觉得七娘有什么不好,咱们长安那些贵女有几个不是飞扬跋扈的?就七娘的出身,她其实已经十分的懂事知礼,我只是担心,她不喜欢大郎,这样配成一对,会不会成了怨偶,那样就是咱们做长辈的不是了,其实说起来日子是他们过的,便是有咱们看不过眼的地方,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彼此不在乎,咱们又何必多那个事?从前唐帝也还说过‘不聋不痴,不作家翁’的话。”

卓芳华苦涩一笑,道:“我不是疑心你不喜欢七娘,我是说,七娘太像母亲了,你知道母亲当年去世,长安城里怎么评价的吗?”

阮致一怔,卓芳华已经自己说了出来,“红颜薄命!”

到底梁氏是卓芳华的母亲,阮致不好说什么,想了想才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伤心了,否则岳母在天之灵亦是难安。”

卓芳华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潮意,道:“好吧,往事不多说了,七娘生的好看,她又年少无知,最容易在终生大事上出差错,当年母亲……总而言之,大郎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咱们最能信任,七娘若是嫁给了他,只要不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大郎向来宽容,不会和她计较的,也不会轻易的纳妾蓄婢,叫她伤心……确实这个侄女我虽然才见了两次就待她和旁的侄女不一样,她实在太像母亲了,我看到她微微扬着下颔、目光奕奕的说话的那副模样就……就不能不想到母亲临终时伤心绝望的样子!”

说到这儿,卓芳华不由低低的啜泣起来,阮致用力揽住她,沉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岳母已经离世,你这样伤悲,反叫她魂魄不宁……再说七娘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何况,当年梁家受齐王之乱牵累,才使得岳母伤痛过度以至于一病不起,七娘如今却是父母俱在、兄姐齐全,还有大哥与咱们这儿看着,江南还有个游家,这许多人疼着她,难为她还能委屈了?”

阮致哄了又哄,卓芳华到底渐渐冷静下来,任他替自己细细擦了泪,才自嘲道:“我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些年了,纵然提起来最多恨在心里……不想还是这样容易掉泪,真真是越发的没用起来。”

“我倒情愿你这样的没用。”阮致低笑出声,调侃道,“我可记得当年你头一次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就是赛马输给了人,回来路上越想越委屈,忽然扑进我怀里大哭——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受宠若惊!”

他紧了紧揽在卓芳华腰间的手臂,含笑道,“若是难受了我这儿总是求之不得你来依靠的,又何必那么要强呢?”

卓芳华被他提起当年,眼波柔和下来,轻轻笑道:“是呢,我得好好靠一靠,今儿个看大郎一直温文尔雅,七娘却惟恐离他不能远点,真叫我气得……这小祖宗啊,当真是被长辈给宠坏了!一点也不懂事!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

阮致笑着道:“你还说她?你跟她这么大时,气性难道就小了?我可听说过咱们认识前,有一回赵王与你逗趣,似真似假的调戏了你几句,结果你反手一鞭将那位天潢贵胄直接从马上抽得摔了个跟头才落地,差点没破了相——事后……”

他忽然住了口——那一次卓芳华惹的事情不小,当时先帝还在,赵王不但是先帝疼爱的年纪较小的皇子之一,母家也是一方大族,是敏平侯与梁氏亲自到大明宫长跪代女请罪,加上如今的太子、当时的皇孙求情,最重要的还是当时周太妃正与赵王生母李妃相斗,为了打击李妃从中帮腔,这样先帝也罚了敏平侯三年俸禄,下旨斥责梁氏教女无方。

纵然如此,敏平侯回府后,也是先安慰了女儿……

梁氏去世、沈氏进门前,卓芳华是最得敏平侯疼爱的晚辈,没有之一,甚至连卓芳华开蒙习字都是敏平侯在政事繁忙之中抽空出来亲手教导的。

卓芳华也许故作糊涂也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想自己家被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之争拖下水,但促成卓昭节与阮云舒的婚事,有个很大的缘故就是她对敏平侯的信任——不是信任敏平侯不会害自己这个女儿,是信任敏平侯的选择,卓家封侯就是得益于当年齐王之乱时敏平侯站对了位置,最重要的是,作为敏平侯亲自教导长大的卓芳华,即使为了梁氏的缘故如今对敏平侯深怀忿意,但自幼以来对敏平侯的孺慕与崇敬终究是难以消磨殆尽的。

也许是从小遇见疑惑都是这个父亲解惑释疑,长久以来养就了对敏平侯的能力与眼光的信任,敏平侯选择了延昌郡王,卓芳华的心中也认为延昌郡王将来继位的可能更大,但无论是出于对敏平侯的怨怼还是出于为阮致不想下水的着想,阮家不便在这个时候表态,因此与卓家四房结亲,可谓是公私兼顾上了。

——人的经历可以隐瞒一时,却无法隐瞒一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甚至自己毫无察觉。

卓芳华没有接阮致的话,而是谈起卓昭节来:“咱们是过来人,怜惜她年少无知一时情迷,但也要想想大郎的心情啊,大郎性.子好,却并非愚笨,七娘的心思在谁身上他能不知道吗?这样的事情少年人有几个忍得住?她竟还不快点回头!”

阮致笑着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但两情相悦向来都是不能勉强的,七娘若是实在不喜欢大郎,这个我看不是快点回头的事情,纵然她回过神来不再记挂那宁九,也未必肯对大郎有心思。”

卓芳华蹙紧了眉,想了想,道:“她不嫁给大郎也可以,反正大郎明年要下场参加会试,纵然他们这会就两情相悦了,现在也没功夫谈他们的婚事……但你想想现在长安的局势她能嫁到宁家去吗?雍城侯世子到底有没有娶她的意思都难说,雍城侯肯要卓家的女儿做媳妇?开什么玩笑!”

阮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看你不如从这里入手,叫这孩子知道她是被人哄了,也许就清醒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卓芳华眼睛一亮,道,“若那雍城侯世子当真对她有意,这孩子回长安也有几日了,宁家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这显然是捉弄她呢!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我不信咱们卓家的女儿知道了对方根本无意只是戏弄她后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阮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夫人,你可敢变脸变得更快些?方才还说七娘‘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不喜她有傲气,如今就是‘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若七娘在这儿也太委屈了点,你说她到底该不该有这份傲气?”

卓芳华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我替侄女操着心呢!你不帮忙还要挑我不是!”

“我比七娘还要冤枉了。”阮致抱着她笑道,“刚刚是谁夸我出了个好法子来着?如今这法子还没用呢就要拆桥了吗?”

“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卓芳华伸出纤纤细指不轻不重的点着他胸膛,微微笑道,“还这么喜欢挑我的不是!”

阮致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心头一热,吹灭了不远处的火烛,轻笑道:“这把年纪?你当我很老了么?嗯?”

锦帐轻柔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