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搖碧笑著道:“你是真沒這天賦——咳,我的意思是,敏平侯早就有意把爵位留給大房了,公侯伯子男,大房這一支,有這爵位,便是子孫再怎麽平庸,至少能保三代富貴,即使三代之內都不能提爵,隻要不出相當能敗家的子弟,總歸四五代衣食無憂是沒什麽問題的,大房裏有了爵位傍身,敏平侯自然就不用為大房打算旁的,可以騰出手來專心教導八哥與沈丹古——要知道那時候你和五姐都還沒許人家,即使早就料到了你與五姐都能嫁得好,但總不能叫四房裏靠著姻親過罷?嶽父大人與大伯一樣是嫡子,君侯他自要特別操心些,這才把八哥帶在了身邊,至於沈丹古,那當然是為了扶持五房預備的人。”
卓昭節呆了一呆,道:“是這樣?!”
“不是這樣還會是怎麽樣?”寧搖碧微微一哂,道,“你看現在,大房承爵理所當然,任誰也挑不出理來,又使大房得了依靠,其實我看君侯挑選八哥栽培也是因為咱們那二堂哥天賦實在太差的緣故罷?左右栽培不出來的,索性就把爵位給了大房,承爵反正又不用考試,不然沒有爵位,大伯與大伯母都是精明的,他們在時還好,他們一去,二堂哥怎麽個過法?二房、三房不說了,庶出的兩房隻要大致還過得下去,我想君侯至多往後分家時多給他們些私產算是體恤了,總歸嫡庶有別的。
“嶽父大人這裏,因為大伯至今無孫,將來要過繼嗣孫,總歸是從嶽父大人的孫輩裏挑的,何況大伯與嶽父大人同母所出,也能彼此扶持,再說五房,卓家內鬥這些年,源頭在於梁老夫人之故以及沈氏在百日內進門,到現在則是世子之爭,世子立了大伯,大伯與嶽父心頭也算得了安慰,對沈氏母子的怨懟也能略減,而沈氏這邊呢,沈丹古非池中之物,這小子在隴右時就有神童之稱,這些年滿長安都知道君侯對他極為上心,冀望很大,他能夠得到君侯的賞識還不是因為沈氏把他接到了卓家來?將來他若是得了勢卻不管沈氏母子,不身敗名裂就奇怪了,沈丹古是早就被君侯綁給了沈氏母子的。”
寧搖碧搖頭道,“長輩就是長輩,君侯不可能不管子孫的,不然這回也不會就默認了把他氣病的是卓芳涯了,我打賭這件事情的真相,君侯甚至連大伯都沒有告訴!”
卓昭節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事實上卓芳禮並沒有把那日敏平侯醒來後先要見了他時的情形告訴任何人,畢竟那番談話實在不足為外人所知。
但聽寧要碧說得篤定,卓昭節自要問上一句。
寧搖碧微笑著道:“你想君侯把爵位留給大房、用心栽培八哥和沈丹古,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他去之後,子孫都各有所依,不至於立刻敗落下去,也不至於彼此相殘、或者是猶如仇讎?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左右卓芳涯都背了黑鍋了,再告訴大伯……我觀大伯與嶽父大人一樣,嗯,為人忠厚,若知嶽父衝動之下……豈不是會怨上了嶽父、兄弟之間生出罅隙?君侯多年來的安排是為了讓子孫和睦,各有所依,最好還能夠彼此友愛,本來大伯與嶽父大人就很和睦,君侯反正都已經推出一個兒子頂了罪名,又何必再搭上兩個兒子之間的信任?還不如讓嶽父記下這份情。”
卓昭節微微動容:“原來是這樣!”
“不止這樣。”寧搖碧平靜的道,“我想接下來君侯還會私下裏尋嶽父說話,要嶽父接下在大房與五房之間斡旋的差使,嶽父之前氣病君侯,卻得君侯幫著遮掩,如今正是滿心歉疚的時候,君侯但凡提出要求,隻要力所能及,嶽父不會不答應的,即使嶽父不喜卓芳涯,但君侯也可以以這次是卓芳涯為嶽父頂了罪為理由,在這一點上嶽父不能不承認,所以這件差使嶽父是接定了,畢竟大伯料想對卓芳涯也厭得很,除非咱們大姑姑或者嶽父去說和,不然換了君侯也未必有用,何況君侯年事已高?如此諸子和睦,就算不能和睦,至少不至於繼續彼此勾心鬥角下去,這才是君侯的目的——說起來這次君侯病倒,不隻是對卓家來說是因禍得福,因此躲過了打壓,對君侯來說也是這樣,得到了一個化解元配嫡子與繼室嫡子之間矛盾的理由與機會。”
“祖父的打算竟然如此深遠麽?”卓昭節吃驚的掩了嘴,道。
寧搖碧微笑著道:“那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到底幾十年的閱曆在那裏了,坊間有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誰家堂上的阿公和老夫人沒點兒主意呢?”他忽然話鋒一轉,低笑道,“對了,說起來這次時四娘在喜宴上鬧出來的事情,你可知道真正的真相?”
卓昭節歎道:“自己家的這點兒事情我都被繞暈了,我哪兒還能想到旁的?你想說什麽就說罷。”經寧搖碧這麽聽了聽事兒就輕描淡寫的將前因後果道破,她是死了自覺聰慧伶俐這條心了,此刻語氣裏不免就透露出了心灰意冷。
寧搖碧笑著道:“你先不忙失望,你以為這樣看穿事情很難嗎?無非是你從前不必操這個心罷了,你看你小姑姑心眼多罷?她是心心念念著要替卓芳涯爭世子位,既有所欲,自然就習慣了遇事多想一想,定成年紀比你小卻想得比你多,無非也是差不多的緣故,可見你福分比她們都好,沒有許多糟心的事情叫你煩心,你自然就不習慣多想了。”
“是這樣,然而我總覺得自己是笨了。”卓昭節抿了抿嘴,悻悻的道。
“這算什麽笨?”寧搖碧失笑,道,“一來是你沒習慣,說起來你如今也才及笄,六姑……我是說義康公主,似你這個年紀時,比你還要不曉事,就說有一次罷,在翠微山避暑時,她追一隻貂……”
卓昭節鬱悶的打斷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葉。”
“也不是所有的金枝玉葉都能像義康姑姑。”寧搖碧輕輕搖了搖頭,“比如說,我的祖母。”他沒有細說紀陽長公主少年時候的意思,隻道,“反正這些事情你不懂的,問我就是,我若不懂,再請教父親或祖母,咱們又不是無依無靠的人,既然有這不操心的福分,又何必辛苦去追求麵麵俱到?”
他忽的展容一笑,“以咱們這樣的出身與天賦,本來就是什麽都不會,也有大批人心甘情願的捧著咱們了,若還要爭一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曉,卻叫天下文人雅士拿什麽出頭?至於你說這人情世故,懂得多與懂得少,隻要日子過的好,又有什麽緊要?懂得多的人,難道不要多煩幾件事?”
卓昭節被他說得到底撐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嗯,你說時四娘子罷,不對,我倒想問問歐家娘子呢!按說這一回歐家娘子可是配合了皇後娘娘與太子妃心中所想的,現下聖旨卻還是申飭了易夫人,這樣他們母子在歐家的日子豈不是很不好過嗎?”
寧搖碧笑著道:“你啊……這樣的場麵話也能信?這件事情敦遠伯心知肚明,你以為他敢遷怒易氏母子?真當皇後下不了暗手了?敦遠伯雖然兒孫滿堂了,可也不想就這麽暴斃了事!”
“聖旨也是場麵話?”卓昭節尷尬的道,“我之前聽了消息還在想,這回易氏母子吃了這麽大的虧,歐纖娘怎麽就沒有鬧起來?難道當真愛極了時五嗎?”
“就算皇後不在暗地裏庇護易氏母子,歐纖娘如今也沒臉再找時五了。”寧搖碧微微一哂,眼中浮出一絲戲謔,道,“誰叫她沒鬥過慕空蟬呢?”
“啊?”
寧搖碧道:“本來事情說好了的是慕空蟬和歐纖娘坐到一起,時兮墨去潑湯——事後栽贓卓芳甸,按著卓芳甸與歐纖娘之間所謂的‘情敵’關係,這湯當然要潑歐纖娘,當然和她坐在一起的慕空蟬會及時將之推開,隻不過歐纖娘不肯信任慕空蟬,就想改其他的法子,結果慕空蟬倒是夠狠,直接開口把被潑湯的差使搶了過來,這才有後來什麽聊得興起索性換了珠釵戴、又什麽燈火下衣裙顏色相似沒看出來……不過是歐纖娘怕被慕空蟬將計就計當真毀了容貌罷了!”
卓昭節聽得目瞪口呆,道:“那慕空蟬就不怕歐纖娘將計就計嗎?”
寧搖碧笑了笑,道:“這就是慕空蟬比歐纖娘狡猾的地方,當晚她叫人把一大壺酢漿放在跟前,那盛酢漿的壺,正是一把錫壺,既然是喜宴上要用,自是擦得幹淨,猶如銅鏡……”
卓昭節恍然大悟:“所以時兮墨走到慕空蟬身後時,其實她早就看見了?”
“自然如此。”寧搖碧道,“否則歐纖娘那點兒力氣,想把慕空蟬推得完全免了滾湯澆身之災怎麽可能?”他眯起眼,道,“太子妃這侄女實在不簡單,我聽時五說,她當時把被潑湯的差使搶過來時,這麽對歐纖娘說‘你不肯拿自己冒險,我也未必就信任你,隻是我心悅五郎,為了他做什麽我都願意的,你既不敢,那就我來,隻是你既就這麽點兒膽量與能耐,我勸你往後還是離五郎遠一點罷,你這點魄力配再覬覦我的丈夫麽’,時五說他雖然知道慕空蟬必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決計不會把指望全部放在歐纖娘身上,然而這份氣魄尋常小娘子還真比不上!”
卓昭節籲了口氣,道:“慕三娘子也是可憐,為了時五也算是用盡了心思了,雖然這次她備了錫壺,但宴上燈火交錯人來人往的,萬一沒看清,又或者是附近的燈不仔細被吹滅了,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如今她這番付出能夠打動時五,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寧搖碧思索了片刻,道:“時五……嗯,時五被打動了足足一柱香,說往後定然要和慕空蟬好好的過日子……但一柱香之後,他就想了起來與醉好閣程行首約好了要聽那程夭娘彈琴,於是趕忙換了身衣袍去了,當晚也就在醉好閣過了夜。”
“……”卓昭節想了半晌,道,“你說這個想說什麽?”
寧搖碧笑著道:“你看,你哪裏笨了?這不是一下就覷出我是話裏有話麽?”
卓昭節惱怒的打了他一下:“這還聽不出來嗎?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一個勁兒的說時五沒良心,難道不怕我懷疑你與他一個樣?這麽說定然就是另外還有話!”
“慕空蟬可不就是你羨慕的一步三算的所謂聰慧小娘子?”寧搖碧忽然湊到她耳畔,輕笑著道,“可你看,她偏偏就瞧上了時五那小子,人還沒過門,為了打發情敵連性命容貌都豁出去了——所以啊,她這份聰明有什麽用?哪裏比得上昭節你聰明?”
卓昭節迷惑道:“我聰明麽?我可比她不上……”
“你旁的也不要和她比。”寧搖碧正色道,“你隻要和她比挑夫婿的眼力,相信我,這慕三娘子便是有千般算計萬種良方,在這一點上,她差你十萬八千裏!這輩子都彌補不上!”
卓昭節心中甜意如泉,含羞帶嗔的睇他:“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不真,從之前到現在,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麽?”寧搖碧微微而笑,“慕空蟬費盡心思挑了個時五、卓芳甸隱瞞人前選的陳子瑞,你以為她們都比你聰明,可如今這兩個小娘子的下場你也看到了,看不到的也能估計出來……你說時五和陳子瑞哪一個有我好有我省心?所以她們再聰明,夫婿都不會挑,夫婿既然不好,若還沒有幾分伶俐,往後日子還怎麽過?所謂天無絕人之路,說的就是這樣的了,因此上天叫你在一些事上不如她們,可不就是你有個好夫婿,不必操什麽心?”
“你這是安慰我呢,還是誇你自己呢?”卓昭節聽得呆了半晌,禁不住哭笑不得起來……
寧搖碧含著笑:“誇你夫婿難道不是安慰你嗎?”
“呸!你要安慰我,不是應該誇一誇我麽!”卓昭節惱怒的捏起粉拳,輕輕捶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