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世忠被阿大、阿二兩個昆侖奴拖出去,他才嚷了兩聲冤枉,寧搖碧一句話叫他立刻噤了聲——寧搖碧是這麽說的:“再羅嗦一個字,就把他舌頭割了,省得聒噪!”
堂堂一府大總管,聽著還是老祈國公給下來的老人了,竟然也是和尋常奴仆一樣,說打就打,說殺就要殺,四周下人背上都升起一股寒氣,尤其是卓昭節的陪嫁之人,阿杏和阿梨悄悄對望一眼,想到當年假借卓昭節的名義在寧搖碧的飯菜裏多撒鹽之事,都覺得一陣後怕——也虧得這位主兒對她們的娘子死心塌地了,不然這戳穿出來……今日大總管也就是起了點小心思,就被他抓住不放,她們當初做下的事情一旦揭發出來,那小命還有麽?
兩人心頭一寒,都打定了主意往後再不敢惹寧搖碧了。
一時間室內靜寂無聲,卓昭節輕咳了一聲,寧搖碧見她似欲言又止,就解釋道:“你莫以為我心狠,這老貨不安好心在前,活該挨這麽一頓!他之前先提府中帳目都是母親在時傳下來的,分明就是仗著母親是咱們長輩,要你對他說一句‘依此而行’,既然這麽著,府裏如今這一套,他可比你熟悉多了,不說你照著舊例往後少不得還要繼續重用他,就算你有意換個大總管,因為這一套他熟悉,想使絆子或坑上一把也極方便,更不要說他提那十匹紫地鸑鷟銜花兩樣紋錦便是在試探你這新進門的世子婦性情態度了!多半還是那尤氏得罪了他,被他揀了來試探你!”
他冷哼著道,“不長眼睛的東西,本世子就在這兒,他也敢玩這些小心思,這種當著主子的麵就敢奴大欺主的老貨,必要給他些顏色看看,他才知道在咱們跟前要如何說話做事!”
卓昭節盯著他看了良久,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也知道。”
寧搖碧聞言,神色略緩,道:“你若是還要用他,等一會剩四五杖時,叫阿杏過去讓他們停了手。”這就是把好人留給卓昭節來做了。
“打都打了,他又不是尋常下仆,祖父那會就給下來的老人,又在母親去後就掌著侯府上下,這是何等的體麵?”卓昭節卻搖了搖頭,道,“如今他丟了這麽大的臉,心裏怎麽可能不生仇怨?我可不想留著他繼續在大總管的位置上,什麽時候坑我一把。”
她手下也不是沒帶能管家的人來,冒姑也是能幫把手的,即使寧世忠是個好的,對卓昭節來說總歸還是自己的陪嫁用起來更習慣,何況這寧世忠,想到他是寧家老仆,與大房那邊也未必沒有關係,再想到當年明月湖上寧搖碧遇見的暗算,卓昭節怎麽看他怎麽不順眼,如今既然寧搖碧有意要收拾他,卓昭節哪兒會幫寧世忠說話?
寧搖碧笑著道:“說的也是。”就叫伊絲麗,“出去用月氏語告訴阿大,從現在起下手重一點。”
伊絲麗會意而去。
“除了月氏族人,這些下人都不懂得月氏話的。”寧搖碧狡黠一笑,道,“將那老貨索性打殘了,正好讓他去榮養,這也是你的慈悲了。”
這就是繼續把好人給卓昭節做了。
他這麽體貼和不遺餘力的幫著妻子在夫家立足,不惜自己做惡人,冒姑這些人看得心下欣慰之極。
然而卓昭節神色之間卻更無奈了,道:“其實我想自己來的。”
寧搖碧一怔,道:“啊?”
“我跟著三嫂當了兩年家,就是為了如今出閣不至於抓了瞎,現下你把什麽都攬了過去,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麽好?”卓昭節很是委屈的看著他——遊氏、卓芳禮、卓昭瓊……往前算還有班氏和遊家二夫人白舅母,這些人手把手的把的教導著她,可不就是為了防備出閣後遇見的這樣的事情嗎?
結果她辛辛苦苦學了這些年,尤其近一年來,遊氏差不多每天都要給她講一番後院心照不宣的事兒,隔三岔五還要請大夫人現身說法一二……卓昭節認認真真勤勤懇懇的學了這麽久,終於過了門,正精神抖擻的等著大展拳腳,做個合格的世子婦,不想寧搖碧如此體貼,從應付長輩到敲打下人全部都包了過去——卓昭節此刻的心情,很複雜……
寧搖碧聽她這麽一說,也是一怔,隨即哭笑不得道:“你要自己來?”
“我在你心裏便這樣沒用麽?”卓昭節正鬱悶著,聽了這話頓時就急了,把他一推,怒道。
寧搖碧忙陪笑,道:“我的昭節這般冰雪聰明,怎麽會沒用?”他在心裏大罵時五胡說八道——那小子可是打了包票,道是向來新婦進門,夫家長輩也好、下人也罷,多半都會給個下馬威,若是自己處處幫著護著昭節,昭節定然會喜悅萬分、必是加倍待自己體貼溫柔——怎麽現在是他被嗔多事了?
一定是自己太久沒有收拾時五了!這小子如今淨出這樣的餿主意!
寧搖碧把這筆記了下來,甜言蜜語的哄著新婚妻子:“隻是我實在心疼你,見不得旁人給你半點兒委屈受,更何況區區一個下人?何必要你親自來懾服?自有我為你料理這些瑣事——我的妻子,我怎麽能不護著呢?是不是?”
這話實在入耳,冒姑聞之,隻覺舒暢無比,四周使女起初聽主人當著眾人的麵說著心疼話兒,都有些羞意,聽到後來卻均是露出羨慕之色,卓昭節這才滿意,輕哼道:“那你在旁邊看著就是了呀,我若是……嗯,我若是對付不了,你再出手不好嗎?如今你什麽都代我做了,外頭還道我這般的無能,樣樣都離不了你撐場子呢!”說著嗔他一眼。
寧搖碧笑著道:“你理那些人酸言酸語呢?她們自己沒能耐籠絡得丈夫處處嗬護著,就見不得旁人有這個福分,這種小心眼的人咱們也犯不著一定要和她們來往。”
卓昭節聽了這話之前的委屈不由得煙消雲散,也覺得方才的話有點無理取鬧了,就嗔道:“是是是,你說的對——可你也不可能成日裏在家裏守著我罷?萬一你不在家,我豈能什麽事情都等著你回來嗎?”她聲音不禁一低,悄悄附耳道,“你心疼我,我難道不能體恤你了嗎?你外頭忙了,回來也要替我操持,我心裏哪裏好受了?”
寧搖碧聽了這話心頭一蕩,也不管如今下人都在,偏頭就在她鬢邊一吻,心甘情願的認錯道:“是我之過。”
眾使女見狀都紅了臉,紛紛把頭別了開去,冒姑之前還擔心卓昭節不識好歹會惹了寧搖碧不高興,如今見小兩口說著說著又回到了蜜裏調油的模樣,心下一鬆,倒是暗自自失一笑,心想:七娘是在秣陵時與世子結識有情的,到如今都四年了,世子待七娘還是寵愛萬分,可見七娘自有籠絡住世子的一手,不然再花容月貌四年看下來也習慣了,更何況寧搖碧本來就不是弄不到美人的人,這四年來一門心思的係在了卓昭節身上,可見這位世子再怎麽驕橫跋扈,到底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偏是自己家七娘降得住他——尋常時候倒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因他們兩個這兒打情罵俏的叫一幹未嫁使女十分的尷尬,冒姑就使個眼色,令大部分人都退了下去,隻留阿杏和阿梨伺候。
卓昭節見寧搖碧當著下人的麵親吻自己,也不禁羞得滿麵通紅,又看諸人悄悄退下,越發覺得尷尬,輕輕捶了他一下,道:“人都在呢,你做什麽?”
寧搖碧無所謂的道:“你我夫妻,這有什麽打緊?”又令左右,“都有點眼色,不該在的時候,自出去就是!”
聽得這話,連冒姑也不禁老臉一紅,站不住腳,帶著阿杏、阿梨匆匆出去到廊上候著了。
見這情景,卓昭節又捶了寧搖碧一下,惱道:“我告訴你啊,你別想再打壞主意!”
寧搖碧失笑道:“我可什麽都還沒做!”繼而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道,“壞主意?我怎麽會對你打壞主意呢?嗯,叫我想想要怎麽樣才算壞?”說著手腳就不老實起來。
卓昭節一見,啊喲了一聲,一把推開他,跳起了身,哼道:“你不許胡來了,我得去看帳本!”
“看什麽帳本?這些帳本前幾日我就叫蘇伯使人理出來了,在旁邊書房裏放著呢,一會叫人抬到書房,你對上一對就是了。”寧搖碧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了她袖子,不懷好意的道,“你看你夫君這般的體貼你,你怎麽不想著報答報答我?”
卓昭節掰他手指,嗔道:“你方才不是還說,夫妻本是一體?既然如此,你體貼我就等於體貼你自己,做什麽要我來報答你?你說這是不是好沒有道理?”
寧搖碧故作驚訝,道:“嗯?你不說我都忘記了,著實是這麽回事,夫妻乃是一體——可你看,如今咱們可不是兩個嗎?你還想離我遠些?這豈是夫妻之道?來來來,快到為夫懷裏來,與為夫變作了一個……這才像話嘛!”
卓昭節聽他青天白日的說這樣不正經的話,究竟新婚年少,一張臉兒猶如火燒也似,紅得幾欲滴血,啐道:“你胡說八道!”用力一甩,將他扯住自己袖子的手甩開,跺了下腳就往後頭跑。
寧搖碧哪裏肯就這麽作罷,立刻就起身追了上去,笑著道:“我如何胡說八道了?如今我又沒繼續要你報答,我不過是想著咱們該有點夫妻的樣子罷了。”
“夫妻的樣子——是你說的那樣子嗎?”卓昭節跑了幾步,見他已經追到了身後,怕繼續跑到後頭去,在庭中就要被他追上,索性腳下一歪往屏風後閃去,兩人繞著屏風追逐起來,她邊跑邊道,“你淨會胡說!”
寧搖碧邊追邊連連喊冤,道:“我說的可是再正經不過的話,不信你拿了去問問長輩們是不是讚成‘夫妻一體’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是對的,但你……你……你怎麽想的呢?”卓昭節又氣又笑,提著裙子跑來跑去,嚷道,“你不許追了!”
“好,我不追。”寧搖碧聞言,果然在三步開外住了腳,揚了揚手,笑著道,“那咱們先把事情辦完?”
卓昭節狐疑道:“什麽事?”
“寧世忠還在外頭,料想三十杖已經打完了。”寧搖碧換了正色道,“這件事情……”
卓昭節被他提醒才想起來兩人打情罵俏的倒把寧世忠給忘記了,見他果然像是正經說事情的樣子,也把防備之心放了下來,撣了撣衣襟袖子,低頭理著裙裾,道:“嗯,那就叫人先進來罷。”又抱怨他,“你看被你追得!宮絛都結在一起了!”
不想她這麽一低頭,還沒把一根宮絛解開,寧搖碧忽然一個箭步衝到她跟前,張手一摟,把她抱了個結實,得意道:“哈哈!看夫人你如今往哪裏逃?還是為夫厲害罷?”
“你!”卓昭節愕然抬頭,掙了幾掙沒掙紮出來,忙道,“你不是說寧世……”
下麵一個“忠”字還沒說出來,已經被寧搖碧一把抱起,哈哈大笑道:“你如今還是先想想你自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