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絲麗與莎曼娜齊聲道:“婢子卻不知道呢,婢子素來跟著世子的,世子也不是常管後院之事,這些年來,大抵都是寧世忠管著。”
“念他有傷在身又年事已高,這會就不拖了他來了,且記下來,明兒個隨我去稟告祖母罷。”卓昭節冷冷的道,“至於你們……”
正說到了這裏,外頭有人稟告:“蘇將軍來了。”
“快請。”卓昭節對蘇史那一向客氣,片刻後,穿著石青錦繡袍服的蘇史那進了來,拱手道:“主母見召,未知有何吩咐?”
卓昭節忙謙遜道:“蘇伯莫要客氣了,快快請坐,我正有事情要請教。”
蘇史那也不推辭,依言坐了,和顏悅色的道:“主母請說。”
“關於寧世忠之前準許侍妾隨意與家人見麵一事,以及今兒個這小娘子莫名其妙的就進了府——我聽說自母親去後,這府裏的後院,一直都是寧世忠當著家?但連我這樣在娘家隻給嫂子幫過手、不曾獨當一麵的人都知道,別說堂堂侯府了,就是尋常人家買個小妾,也斷然沒有三天兩頭的與娘家人見麵、更不要說每次都鼓鼓囊囊的補貼娘家了!”卓昭節眯著眼,道,“何況府裏有生人進來,若非今日事情鬧到我跟前,我竟是絲毫不知!”
她看了眼蘇伯,道,“這些話是呂氏和尤氏說來的,我才進門,也不大清楚從前是不是這樣,故而要請問蘇伯。”
蘇史那不假思索道:“某家倒也有所耳聞,隻是涉及君侯侍妾,某家也不便多言。”
呂氏哽咽著道:“世子婦,妾身……”
“你先不要吵!”卓昭節瞥她一眼,打斷道,“既然蘇伯也這麽說,可見是事實了。”她露出沉吟之色,“然而我年輕見識淺,寧世忠據說又是先祖父留給父親的人,卻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了?”
蘇史那聞言,微微一笑,道:“主母多慮了,某家是月氏人,在月氏族中,尚且唾棄背主之人,某家至今豈非也伺候著主人、主母?更何況大涼泱泱天朝上國,禮儀之邦,這主奴之別、忠義之守,豈非勝過月氏百倍?”
他以身作則的強調了一番主與奴,接著話鋒一轉,道,“以某家來看,寧世忠到底也隻是一個奴仆罷了。”
這就是說,即使寧世忠是老祈國公給雍城侯的,有這樣的資曆,但他還是隻是個下人,既然是下人,蘇史那又強調了主奴的區別,那麽卓昭節當然可以處置他了,畢竟,卓昭節是主子。
卓昭節略作思索,道:“蘇伯所言有理,上一回,寧世忠惹了九郎不喜,已經罰過,那時候我念他到底是老人,該給一份體麵,特意向九郎說了情,如今來看,九郎打他,他實在是不冤枉的。”
蘇史那淡笑著道:“世子婦心慈,是寧世忠不好,蒙騙了世子婦。”
這句話聽得怎麽都像是調侃,卓昭節一噎,想了想才道:“但也不當罰寧世忠一人,門上那些個私下裏放人進府的下人、侍衛,也不可放過。”
蘇史那全無異議,點頭道:“某家聽主母安排,請問主母要如何處置這些人?”
“都打發了罷。”卓昭節心想寧世忠放人進府以收取銀錢都不知道多少年了,這些錢他定然不會是一個人拿的,多半與守門、侍衛這些人分而得之,這才把上上下下都瞞住——如今寧世忠一倒,這些人失了外快的來路,心裏怕是早就恨上了寧搖碧與自己,堂堂雍城侯府又不是用不到人,何必留著這些不可靠的人?
果然蘇史那聽她這麽說,眉也沒皺一下便道:“是!”
卓昭節又瞥了眼地上跪著的呂氏、尤氏等人,道:“呂氏貿然帶了人進府,雖然是寧世忠定的規矩,但也不可不查,伊絲麗,你去她屋子裏對一對帳。”這就是對尤氏方才說的,呂氏的嫂子三不.五時的過府,走時都不空手,疑心呂氏動了公中之物了。
聞言呂氏幾乎癱軟在地,她這副模樣更加的可疑——她那表妹也是惶恐得沒法說,但倒黴也不隻她一個,卓昭節又道:“尤氏你與你表姐見麵可是真的?”
尤氏白著臉,道:“世子婦,妾身往後再也不敢了!”
“莎曼娜,你到尤氏屋子裏對帳。”卓昭節一視同仁,顯然兩個都被她懷疑了盜竊公物。
又道,“你們終究是服侍父親的人,這回的事情我明日自會打發人飛報翠微山,請父親示下如何處置,現下你們都先回房裏去罷。”
看了眼呂氏的表妹,道,“今晚準你這表妹在你屋子裏住。”
看她這就有要打發眾人的意思,尤氏雖然惴惴,卻還是忍不住問:“世子婦,那副金藥仙采靈芝耳墜子怎麽辦呢?”
“這個明兒打發人到東市問過人再查!”卓昭節不耐煩的道。
尤氏見她臉色不好看,到底不敢繼續多問,隻得腳步沉重的與呂氏一起告退。
她們一走,蘇史那也告退說要去清理那些與寧世忠串通之人。
等人都走了,冒姑歎了口氣,道:“這日子!君侯和世子才走了頭一日呢,娘子就連個安生的飯都吃不成了。”就打發初秋等人把菜端下去熱了再拿來。
卓昭節接過暮秋遞上來的扶芳飲喝了一口,道:“也沒什麽,該來的總會來的。”
戈氏把菜熱了再送過來,卓昭節這時候也沒有什麽胃口了,她隨便吃了點兒,就讓人收拾下去,喝過了茶,阿杏和阿梨伺候著沐浴,浴畢,阿杏拿了帕子要給卓昭節絞發,卓昭節抬了抬下頷,問:“姑姑安置了不曾?”
這時候冒姑正在外間叮囑著初秋等人,聽到忙夾腳進來,道:“娘子可是有事兒?”
“姑姑幫我絞一絞發罷?我有事情正好與姑姑說。”卓昭節輕聲道。
冒姑立刻從阿杏手裏接過帕子,阿杏與阿梨識趣的出了門。
冒姑便輕聲問道:“娘子要說什麽?”
“今兒這事情。”卓昭節沉吟著,道,“姑姑怎麽看?”
“事情當然是衝著娘子來的。”冒姑欣然笑道,“隻是啊,娘子有世子護著呢,什麽也不用怕!”
卓昭節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道:“打從我過門以來,這話姑姑也不曉得說了多少遍了……如今不是說這個,這會九郎又不在!”
“世子雖然不在,不是把蘇史那留了下來嗎?”冒姑高高興興的道,“足見世子疼娘子,他呀……”
卓昭節飛快的打斷了她:“這回的事情,姑姑難道不覺得,很像是蘇史那弄出來的嗎?”
“嗯?”冒姑聞言,微微皺眉,道,“蘇史那弄出來的?”
卓昭節解釋道:“姑姑也說了,九郎他……一直都護著我得緊,而且昨兒個,他還帶我去了祖母跟前,祖母親口發了話要照拂我的,不想今日九郎與父親才走呢,尤氏和呂氏就把事情鬧了起來!姑姑你說這兩個侍妾,就算是父親所寵愛的,如今父親又不在府裏,她們這是哪裏來的膽子,敢這麽鬧?”
冒姑沉吟道:“娘子這麽一說,倒也是,倒仿佛今兒這事情,是專門……專門給那寧世忠補上幾刀的一樣!”
“這件事情,粗看是尤氏與呂氏爭一副金藥仙采靈芝耳墜子,各自都說是自己的,呂氏那表妹小家子氣得緊,又一直躲在了呂氏的身後,像是惟恐引了人注意一樣。”卓昭節將自己方才琢磨的說與冒姑聽,“但這堂上就這麽點地方,她們統共也就進來了五個人,她這麽大的一個人,躲呂氏身後又有什麽用?咱們難道還能就此看不見她?那躲躲閃閃的樣子隻有更招人注意的道理。”
頓了一頓,卓昭節又道,“而且方才我喝住了尤氏、呂氏爭吵,那小娘子居然還哭個不停,要我說了,呂氏哄了她,她才住聲——那會我就有點疑心,本來看那小娘子小家子氣的樣子,應該很怕我才對,我一發話,尤氏、呂氏還沒反應,恐怕她就應該不敢哭了,但方才她卻像是專門要引我注意一樣。”
冒姑微微頷首,道:“這小娘子與娘子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她忽然想引娘子注意,自然是另有玄機。”
卓昭節道:“是啊,所以那會我就在想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結果想來想去,我也想不出來這小娘子要引我注意到底想做什麽,但我想她定然是個關鍵,索性就把金藥仙采靈芝耳墜子的事情敷衍過去,專門提了她怎麽會不稟告我就出現在府裏一事,本來我想的是,借這個機會把她人在侯府裏留下來,問上一問……不想後來呂氏一跪,我倒是會過意來,這是衝著寧世忠去的,才不是衝著我。”
冒姑微笑著道:“婢子猜啊,多半是世子……”
“姑姑你不要總是覺得什麽都是他安排的。”卓昭節無奈的道,“他若是有這樣的安排,難道不會提前告訴了嗎?既然沒告訴我,我看多半是蘇伯琢磨的,方才蘇伯豈不是句句都衝著寧世忠去的?”
冒姑聽了,皺眉道:“這蘇史那也未免太過分了些,他口口聲聲的叫著娘子主母,結果做起事情來,商量也不與娘子商量,這算個什麽事兒?”
卓昭節倒不在乎,淡淡笑道:“這也沒什麽,自過門以來,九郎處處護著我,看不順眼的可不隻是父親與祖母,蘇史那當然也要尋個機會稱量我一下的,反正他也沒有什麽惡意,就當是心照不宣的合作一回好了,何況把寧世忠這一派人徹底除去了,對咱們也未必沒有好處,說起來占便宜的還是咱們才對。”
又道,“姑姑你來幫我掌一掌眼——蘇史那若是想要除去寧世忠,照理來說,應是易如反掌,怎麽會拖延到現在,這樣兜兜轉轉的?難道他還有旁的籌劃麽?但我看就九郎在祖母跟前的得寵,就是把這雍城侯拆了重新蓋一回,祖母也不會在乎,蘇史那何至於此?”
冒姑果然年老多謀,聞言微微一笑,道:“娘子之前分析起蘇史那的用心與安排,不是很精明的嗎?怎麽現下卻糊塗了?”
她含著笑,道,“蘇史那哪裏是拖延到現在?他根本就是特別把這位大總管和這些事情留到娘子進門、留到世子去翠微山不在,這才捅出來給娘子立威也是揚名的罷?畢竟娘子進門這些日子,即使一過門就打發了寧世忠,到底也是世子幫著的,如今世子不在,處置事情得宜,查出府中蟲蠹,那當然就是娘子聰慧能幹了!”
冒姑又道,“婢子瞧啊,今兒蘇史那事先都沒和娘子說,他可未必會對娘子有這份好心,照婢子來看,恐怕還是世子安排的!”
“是嗎?”卓昭節聞言,卻無高興之色,而是蹙起眉,自語道,“明兒個使人查了墜子,恐怕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