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聽到稟告卓玉娘又來了,才想起來上回的事情,雖然這會掛著大房的事兒,但橫豎寧朗清和祖氏還在路上,這邊依舊是要瞞著長公主的,倘若為了憂愁不見娘家堂姐,難免讓寧瑞澄和寧瑞婉懷疑。
因此仍舊和往常一樣迎出去接了卓玉娘到花廳,兩人喝了一盞沉香飲,略敘了敘這幾日的瑣事,卓玉娘看了眼左右,道:“我昨兒個把那許氏送走了。”
卓昭節會意,將人都打發出去,問道:“她盯著任表哥是為了?”
“道是她才被買到醉好閣那回,是由個已經年老色衰、在醉好閣裏做著教習的老妓帶著的。”卓玉娘直截了當的道,“那老妓與任表弟的親祖母似乎認識,後來那老妓因病去世,臨終前托付許氏若有機會,替她探看一下故人之後。”
“就這樣嗎?那畫像又是怎麽回事呢?”卓昭節詫異的問。
卓玉娘道:“許氏說那畫像並非任表弟,而是任表弟的父親,隻不過他們父子生得極像,加上十七郎當時也是匆匆一睹,倒以為就是任表弟了。那幅畫她還留著,拿出來我們看了,確實細看之下和任表弟是有差別的,雖然任表弟也不太記得他父親在世時的模樣,然而他也說你小姨母生前是說過他長得肖父的。”
卓昭節想了想道:“我在外祖母家那會也聽說過這樣的話,任表哥長的也確實不大像我小姨母的【注】,隻不過我那小姨夫居然長到表哥這會大才回任家嗎?這個我倒不大清楚了。”
“約莫是的罷?”卓玉娘道,“許氏那幅畫看著不像是近年才有的,雖然保管精心,然而裱糊的細絹也都發黃了,確實仿佛幾十年下來的舊物。就算不是回任家的晚,或許那老妓另外看到過人?”
卓昭節總覺得有點疑心:“按說勾欄之地裏情義淡薄,即使任表哥的親祖母有什麽要好的姐妹,都幾十年了怎麽還記得?再說托付許氏看一看故人……這故人看了又能怎麽樣呢?她自己都身在風塵!又何必還要畫上一幅畫,任家雖然待我小姨母和任表哥不大好,總也是正經的官家,我外祖父家更是書香門第,也虧得當年發現那幅畫的是六姐夫,是個有分寸的。不然傳了出去,倒是疑心任表哥私會風塵女子,平白壞了名聲。這醉好閣的人做事也忒不著頭腦了。”
卓玉娘道:“我也覺得沒這麽簡單,然而許氏說,當年任表弟的親祖母在醉好閣裏地位儼然許氏鼎盛時候,而那老妓雖然才藝不在任表弟的祖母之下,奈何有次排舞時從高處躍下,底下的人沒接好,不慎摔傷了額,留了疤痕,自此與名妓絕緣。後來在醉好閣裏多蒙任表弟親祖母的照拂,心裏一直惦記著這份恩情……爾後任表弟的親祖母帶著任表弟的父親去齊郡後幾年,她聽從齊郡到長安的客人提到他們景遇不大好,便擔著心。後來任表弟的親祖母去了,這老妓還托人送過幾回銀錢到任家去,隻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送到任表弟的父母手裏了?反正任表弟當時太小,什麽都不記得了。”
又道,“許氏說來說去就是這麽點兒,不過我後來把十七郎和任表弟都打發了,私下裏和她盤問了一番,倒是問出點端倪來。”
卓昭節忙問:“是什麽?”
“許氏說,當年任表弟的親祖母還沒進任家門前,曾有一次與那老妓說到往後,老妓自歎命苦,將老無依,任表弟的親祖母一時興起,讓任表弟的父親拜了那老妓做義母,允諾往後為她養老送終。那老妓雖然高興,但也沒敢答應,不過此後待任表弟的父親確實如親生之子一樣愛護的。”卓玉娘道,“當然任表弟的父親去的太早,反倒那老妓據許氏所言,是前兩年才去世的。所以我倒是在想一件事兒……你說許氏會不會和這老妓打著一樣的主意呢?”
卓昭節沉吟著,道:“你是說那老妓一直念念不忘記任表哥的父親,一來是念著任表哥親祖母的情份,二來是當年的義母和送終之約嗎?但我想許氏應該不至於和這老妓有一樣的憂慮吧?那老妓才藝雖好,卻因為傷了容貌,隻能在醉好閣裏做個教習。但許氏可是天下聞名的名妓,行首出身,就算如今風頭漸弱,這天下念著她的也還大有人在的,她哪裏需要像那老妓一樣巴著任表哥來謀取退路呢?我不信她贖身之後就當真沒了傍身的銀錢了,至於說離開醉好閣之後的落腳……以這許氏前兩年出的風頭,什麽場麵沒見識過?這天下難得倒她的場子怕是不多罷。”
卓玉娘道:“不過也奇怪,這一次許氏自贖其身,可沒見什麽人捧著她啊!”
“勾欄裏的道道咱們不大懂,也許她和人說了不要去幫手免得鴇母抬價?就說任表哥這一件。”卓昭節道,“按她所言,她到了秣陵永夜樓,雖然未必全是為了代那老妓看一眼任表哥,但大抵是有這個打算的罷?不然為什麽會把畫像帶上呢?然而這件事情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好說的?她直接與六姐夫說了,六姐夫會不幫忙?實際上她在秣陵雖然停留了小半年,可根本沒見過任表哥罷?至少沒有近前的見到過,因為任表哥是從來不去勾欄之地的,除了書院和遊家,平常也就是偶爾替我小姨母出去買點什麽罷了——她這算哪門子的探望?”
卓玉娘道:“這個我問了,許氏說那老妓托付她時,再三叮囑若是任表弟過的好,切勿去打擾,免得給任表弟添麻煩。所以她到永夜樓後,思索著要怎麽打聽任表弟,因為聽說任表弟在懷杏書院讀書,所以就找了十七郎……”說到丈夫婚前的風流韻事,卓玉娘到底有些不痛快,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跟十七郎旁敲側擊,得知遊家待任表弟不錯,任表弟又拜了書院裏山長之下最好的先生為師,許氏覺得任表弟既然過的不錯,她的身份總不能直接去書院或遊家拜訪罷?就沒再提這事兒,之所以帶著那畫卻是因為那是老妓去後就留了這麽一幅畫下來,到底師徒一場,是當作念想的,就一直隨身帶著……我想這種勾欄女子,也不會在乎畫上之人是個男子罷?”
又道,“許氏還說她從秣陵回來,還去那老妓的墳頭上香默告了任表弟的處境,還到城外觀中給遊家添了香錢。”
“……”卓昭節想了一想,倒也覺得這番說辭聽不出來什麽不對,道,“然後你就把她打發了?”
卓玉娘道:“是啊,隻不過照她這麽說來任表弟仿佛倒是欠了她一份情了,我倒是慶幸當時把任表弟打發了,不然你說任表弟在的話,聽了難道該說什麽?若她還在醉好閣裏,道個謝也無妨,然而如今她自己贖了身,正是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路可去的時候呢,任表弟若說了感謝她的話,萬一她順勢求任表弟收留她怎麽辦?因此我就和她說,你既然這麽念你那師傅的好,願意千裏迢迢到秣陵去履行承諾,可見也是個為人著想、有情有義的好女子了,隻可惜你身在汙濁之地,不然我倒願意認你做個姐妹,替你尋個好人家,現下任表弟就要回齊郡去參加鄉試,過了之後接著就要預備明年的會試了,我想你這麽為人著想、有情有義的好女子一定不忍心打擾他的——就送了她一筆銀錢,命人送她出門了。”
卓昭節不禁啞然失笑:“你可真幹脆!”
“反正當初和十七郎說的就是問清楚任表弟畫像這件事兒,既然都問不出旁的來了,那我還留她幹什麽?”卓玉娘道,“多留了萬一她以後出去說自己對任表弟有恩,前後一對照她在我家裏留了段辰光,指不定有人相信呢,這對任表弟有什麽好處?索性趁早打發了她,回頭我可是什麽都不認的,隻會說打算請個教習,然而與許氏談下來覺得不合適。”
卓昭節想了想也覺得卓玉娘此舉雖然對許鏡心粗暴了點,但對於自己人卻是考慮周到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就這樣罷,任表弟那兒後來有說什麽嗎?”
“我私下裏盤問許氏的後來也告訴任表弟了,這些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任表弟聽了卻也十分傷心,總是想起父母了罷?”卓玉娘道,“十七郎勸了他好一會才恢複如常,若早知道就該拖到明年再問的,但望這會兒的這些話別叫任表弟一直惦記到鄉試裏去。”
“料想不會的,任表哥怕也是一時被勾起來。說起來,當年我小姨母臨終前,也是一直叮囑著任表哥好生讀書,將來才好風風光光的將我小姨母的靈柩扶回齊郡,與我小姨夫合葬。”卓昭節歎了口氣,道,“那之後本來就認真的任表哥讀起書來更用心了,以至於好幾回我外祖母都要勸他不要太過拚命,倒是這回鄉試要去齊郡考,父親母親有點擔心與任家惹氣。”
卓玉娘不以為然道:“我聽說四叔和四嬸要讓三哥陪著任表弟去?有三哥在,任家說話總要顧忌點兒的,咱們家再失勢,總歸祖父的爵位還在。至於鄉試麽,任表弟的祖父本要避嫌的,即使他在齊郡任官多年,那兒上上下下都要看他的臉色,但那任平川再不喜歡這個孫兒,難為還能親自阻了孫兒的前程?這也沒道理啊!即使任表弟不是任家養大的,可怎麽說也是任家人,往後他出息了,任家長輩有命,要他提攜兄弟子侄,他能不聽?”
卓昭節道:“任平川照理不會糊塗,不過我之前聽我母親的口風,任家還真有幾個人是尤其糊塗的,怕是未必明白這樣淺顯的道理。就盼望任表哥別把他們放在心上。”
“三哥才不是能容人欺負的呢!”卓玉娘勸說道,“任家當真不識趣,你且看著罷,三哥自會給他們教訓!”
【注】卷“杏花煙雨數江南”卷第九十七章“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