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麻煩的事兒寧搖碧打小就輕車熟路,恐怕長安城上下,便是他的死仇也不會有人置疑他在這上頭的天賦與能力。
翌日清早他領人出了門,傍晚歸來,仍舊顯得精神抖擻——卓昭節迎了他回到堂上,就問:“歐家現在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寧搖碧到了家,自然將在外頭那副張狂跋扈之態收了起來,輕描淡寫的道,“等著聖旨罷了,爵位必然是不要再指望了。延昌郡王妃因為是正妻,皇後娘娘在,所以不會被休棄,然而唐三他連妻族都保不住,這回受的打擊也不小了。”
卓昭節噫了一聲,她還以為以寧搖碧的心狠手辣,這回去歐家,非把歐家鬧出人命來不可,聽他說起來今日在歐家那邊雖然大大鬧了一番,然而也沒把歐家的人怎麽樣?
不過若當真下了聖旨治歐家教女不嚴之罪,那歐家女也都沒法做人了,即使延昌郡王妃由於本朝有位極為維護正妻的皇後,不至於因此被休回家那又如何?往後貴婦之間交際起來,可不是低人一頭那麽簡單,而是哪裏還有什麽臉麵?
至於延昌郡王那就更加不要說了,他不休妻,妻子不賢還無子,任誰都要同情他一把——可作為一個目標是皇太孫的郡王,都混到了內闈被人同情的地步,誰還指望跟著他能夠位極人臣?
這可憐的郡王若是想休妻呢,連一心一意護著他的父親太子殿下也不敢忤逆了淳於皇後去的。尤其現在鹹平帝身子不妥,皇後攝政,正滿心替真定郡王打算的時候。這會不長眼去觸怒了皇後,簡直就是找死了。
卓昭節略想了下這事情的後果,便問:“那聖旨幾時下來呢?”
“今晚父親讓幕僚寫折子,明日我去祖母那邊伺候,父親去朝上替大房喊冤,聖人與皇後娘娘想是正等著。”寧搖碧歎了口氣,道,“很麻煩對不對?然而要處置歐家必須得由帝後或者祖母親自來,帝後當然更好。若是由著咱們今兒個就把歐家人怎麽了,回頭不定要說咱們是想公報私仇或者殺人滅口。”
卓昭節看他疲憊的神色,心疼道:“你快歇一歇罷。”
“我去看看曠郎和徽娘。”寧搖碧卻搖了搖頭,感慨道,“這些日子沒空去看他們,怕是早就把我忘記了罷?”
他猜的還真沒錯,小孩子家記性不好,寧搖碧這段時間守著長公主,太久沒來逗兩個孩子,這會兒被他抱起來,寧夷曠和寧夷徽頓覺陌生,當即就扁了嘴——卓昭節和乳母幫著哄了好一會兒,這才哄住了。
卓昭節怕寧搖碧失望,就溫言道:“他們如今本來也記不住什麽的,接下來歐家被處置了,大房這事兒也告一段落——往後祖母好了,咱們也就得空了。”
寧搖碧逗了會子女,見他們乏了,這才交還給乳母,和卓昭節一起出了門,才低笑著道:“咱們得空?怎麽個得空法?”
卓昭節以為他剛才話沒聽清楚,正要再說一遍,未想寧搖碧跟著附耳道:“明年這會咱們不定又要添個小郎君或小娘子了,你說哪裏來的空?”
“……你忘記大房的喪事了麽!”卓昭節呆了一呆,隨即瞪他一眼,嗔道,“一年的孝期……你倒是想罷!”
寧搖碧皺眉想了一想,雖然大房與二房不和睦已久,也是內外皆知,然而寧戰終究是寧搖碧的伯父,按著規矩得為他服上一年的孝……若是不服,總歸要落下一個孝道有缺的名頭。
當然守孝期間不同房——寧搖碧是肯定不會理睬的,橫豎隻要在這期間沒有妊娠之事,也沒人會閑得詳細查問。他和卓昭節都還年輕,寧夷曠與寧夷徽也小著,對第三個子嗣並不很著急,想想就這麽落個不孝的名聲很劃不來,隻得歎了口氣,暗罵了幾句大房。
第二日雍城侯上朝去遞折子,帝後——尤其是皇後果然早就等著了,結果與寧搖碧估計的也差不多。皇後所發、名義上卻是聖旨的上諭裏一點都沒給歐家留麵子,直斥歐家教女無方、苛刻庶子,以至於連累了紀陽長公主痛失愛子賢孫,據說上諭之嚴厲,甚至於讓歐家接旨時沒聽完就昏過去了好幾個。
這些小道消息卓昭節不很關心,她直接問起了聖旨對歐家的處置,紀久忙跳過了描述歐家人接旨時的情景,道:“小的聽說是奪了敦遠伯的爵位,歐家滿門流放。”
到底歐氏孫兒都有了,父母早就過世,出閣這麽多年還要把火燒回娘家,即使寧家大房死得就剩個小孫兒,加上長公主的意思,像現在的處置就很重了,總歸歐氏如今寧家婦的身份更加的深入人心才是。
卓昭節問:“流放到哪裏?”
“仿佛是嶺南。”
那兒瘴癘可不比劍南少。卓昭節心裏想著這個結果未知能不能讓長公主滿意?沒準,這些歐家人去了嶺南,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不過歐家的死活到底卓昭節是不關心的,問了個結果就盤算起了其他事情——比如,淳於家的六娘子淳於佩要出閣了。
說起來也是不巧,寧搖碧統共就兩個打小玩到大、交情可靠的知交好友,然而與淳於桑野卻是好長辰光沒有正經來往了。去年是淳於家在正月裏就遭了喪事,淳於桑野兄妹幾個須得守一年孝——到今年年初恰好滿了,結果這才幾個月功夫,兩邊還沒來得及恢複走動呢!寧家也遇了喪事。
淳於佩的夫家是蘇家,要嫁的便是長樂公主的嫡長子蘇五郎蘇語默,亦是蘇語嫣的胞兄。這門親事是前年就定下來的,本來去年就要把淳於佩娶過門,然而淳於佩要守嬸母的孝,隻好延後一年。
所以去年也難怪長樂公主聽說時未寧不肯出閣也不肯出家,偏偏公主看中的女婿時雅風又排行第二,惱怒非常。因為蘇語默既然這會就要迎娶淳於佩過門,膝下隻有一子一女的長樂公主,可不是要把注意力都放在女兒的婚事上?
——蘇語嫣的婚期同樣在今年,定的是皇後千秋節之後的十月裏。
這麽一算,這兩場婚事寧家都隻能禮到人不到了。
因為人不到,所以卓昭節把禮單看的格外仔細。她挑挑選選的,陸續過了好幾天才把單子定好,吩咐冒姑去庫房裏先取了放到一起,回頭到了日子,再檢查一遍,就可以送過去了。
冒姑接過單子出了門,初秋就夾腳進來,道:“大娘子和四娘子來了。”
“快請進來。”卓昭節聞言,立刻起了身要出去迎接——寧瑞澄和寧瑞婉這會其實還沒全好,前日卻正式向長公主告辭過了,當時就說了這幾日便要走。現在過來尋自己,不用問也曉得是要告辭了。
雖然這兩個大姑子在侯府裏也不能把自己怎麽樣,而且寧瑞澄更是毫不客氣的在長公主發話之前就把祖氏強行趕回娘家……又一再派人去告訴寧朗清要好生聽二房的話,然而自己家裏長住著外人到底要留份心。
卓昭節私下裏自然也希望她們早走早好。
不過迎出去還是要寒暄幾句的,寧瑞澄的身體還沒全好,但她留在侯府卻是為了侄子,如今看大房的事情已經落了幕,歐家也被處置了——眼看祖母把寧朗清的前程接手過去安排,她自己也是有兒有女的人,當然就想起了山南的家。
這會就預備好了理由來,開門見山道:“不怕九弟妹笑話,我留在渠家幾個下人送東西時說,你那大姐夫,最近仿佛很留意那邊一個歌伎,我想我還是快點回去的好,免得家裏進了不三不四的人惹氣。”
“那我可不敢留大姐了,歌伎舞伎之流,著實不妥。”卓昭節一聽是這個理由,正好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她的辭行——誰管山南是不是真有這麽件事?
寧瑞澄有必須立刻回山南的理由,寧瑞婉卻隻是跟著長姐道:“我離家太久,許郎甚為擔心,如今也有些好了,明日許郎會來接我。”
卓昭節和她客套了兩句,得知她已經得到了許懷玉的準信,明日許懷玉會登門,也就改口說起路途平安之類的話來了。
到了次日,早就開始收拾行李的姐妹兩個一起辭別——寧瑞澄走的早,寧瑞婉和卓昭節一起送她到了侯府門前。原本寧瑞澄過來是乘快馬而來,走時卻病著,當然不可能再騎馬回去。卓昭節調了一駕侯府的馬車,又特意加了幾條被褥,讓寧瑞澄趕路時可以躺臥,備足了冰降暑——姑嫂在門前依依惜別了一番,寧瑞澄戀戀不舍的望了眼長公主府方向,到底把對侄兒的擔心咽了下去,登車而去。
寧瑞婉在侯府再用了頓午飯,晌午後,許懷玉果然登門求見,要接妻子回家。卓昭節送寧瑞婉出去,頭次與這許懷玉打個照麵,一見之下頗有些驚訝——這許懷玉據說出身貧寒,然而生得真格是劍眉星目、俊秀非凡,雖然穿了一身布衣,卻不掩通身風華,也難怪當初年少又看多了才子佳人話本的寧瑞婉會死活賴著嫁給他。憑這副相貌,就是不看話本,許懷玉至今也足夠迷倒幾個小娘子了。
不過俊秀的男子卓昭節見得多了,私以為許懷玉雖然生得好,比起寧搖碧來還差遠了。她對這許懷玉的印象好,到底還是因為許懷玉見著她時雖然也微露驚容,似被卓昭節的容光所懾,然而跟著卻立刻移開視線——那轉開的動作極為幹脆,沒有一絲一毫因為乍見絕色的貪婪覬覦或戀戀不舍。
“四娘當年雖然年少無知,然倒也遇見個正人君子。”卓昭節心頭一哂,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若非有骨氣,又怎會被歐氏羞辱了一回就不肯再登國公府的門?而且若這許懷玉沒點樣子,料想祖母寧可叫他當時就死了也要絕了四娘的念頭的。”
和許懷玉客氣了兩句,送他們夫婦出門登車而去——
大房的事情,到這兒好歹是結了。等這一年孝期過,對於二房來說,那就是徹底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