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侯回來的很快,隻不過回來之後,卻讓唐慎之與淳於桑野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因為雍城侯並非接到唐緣慘死的消息才折回來的,而是中途遇伏,受了極重的傷,被親衛拚死救回。據說追殺之人一路殺到東夷山腳,才為駐軍驚走……
看著滿身浴血的親衛,以及榻上解開甲胄後露出猙獰傷口、麵如金紙的雍城侯,兩個年少的副使均是不能作聲!
這個樣子的雍城侯能在隨行大夫的搶救之下活下來就謝天謝地了,更不要說處置唐緣之事……
現在,怎麽辦?
兩人麵麵相覷,都覺得心中涼意漸深!
幾乎是語無倫次的叮囑大夫務必治好雍城侯,兩人踉蹌著出了門,未想,還不及商議此刻的局麵,便見不遠處蘇史那推開數名侍衛,大步走來,沉聲問:“聽說君侯出了事?”
“君侯路上遇見了伏擊……”唐慎之心神不寧的隨口道,他的話立刻被蘇史那打斷,這位月氏老者幾乎是咆哮著問:“誰敢伏擊我大涼君侯?!天子嫡甥?!”
——除了唐三或者太子,還能是誰?
唐慎之心中苦笑,就連唐緣,除了真定郡王一派,還有誰會動手?料想這兩邊動手之前必定是尋好了脫罪的理由。不管這個理由是仲崇聖還是其他,如果兩邊有任何一方如今還能視事,那麽這件事情未必沒有把握遮掩過去。
因為唐緣死狀之慘,隻怕是連最不喜他的皇後見了,也必定會嚴查到底!
而雍城侯……紀陽長公主唯一還活著的親生血脈,此刻雖然還沒死,但方才看著那從山下一路蜿蜒上來的血水、解開甲胄後的觸目驚心,雍城侯即使能夠活過來,往後連朝都未必能上了……
可見兩邊都沒想過留手!
既然如此,又怎麽可能不預備好後手?
如果是那樣的話,唐慎之與淳於桑野也不必像現在這樣為難了。問題是現在唐緣慘死,本該出麵收拾殘局的雍城侯也重傷——反倒多了一件追查雍城侯遇襲的差使!
如今蘇史那發作,唐慎之心裏有數,卻又怎麽好回他?少不得還要耐下性.子來勸解:“料想是匪徒……”
隻不過蘇史那想都沒想就打斷了他,月氏老者須發俱張,捏得骨節一陣爆響,冷冷的道:“君侯本是往月氏去的,途中卻遇襲擊,月氏一族不可推卸其責!某家當親去月氏詢問代頭人!”
“但仲將軍……”聽說他要走,唐慎之和淳於桑野都嚇了一跳,眼下的局勢已經不是他們兩個副使能夠兜得住的了,接下來做什麽兩人心裏都沒底,更不要說盯好了仲崇聖!即使仲崇聖之前畏懼大涼不敢怠慢了年少的副使們,但現在唐緣死在東夷山上,雍城侯重傷於東夷山下……仲崇聖難辭其咎,誰知道會不會索性拚上一把?
這種時候誰敢放蘇史那走?
好說歹說,總算將蘇史那勸住,但蘇史那到底另外打發人往月氏去責問了——唐慎之和淳於桑野苦勸不住,心中又是惱怒又是無措:“在長安時就聽說蘇史那雖然出身月氏,但與族中如今的代頭人並不和睦。假如這次雍城侯遇襲與月氏無關,如今就這麽去責問月氏,反而讓月氏心生惶恐!若有關,就這麽揭破,豈不是逼著月氏即刻來攻?現下山上山下的大涼士卒彈壓仲崇聖這些人都來不及,若再加上個月氏應和……”
兩人想到此處均是一驚!
“難道蘇史那本就這麽盤算的?是了,此人與部族有仇,卻難以報複。如今借著唐緣身死、雍城侯重傷,我等年少不能主事,他想將這些罪名全部扣到月氏頭上去?”
又想到雍城侯之前的離開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便不免懷疑這其中也有真定郡王一派的意思,橫豎真定郡王一派與月氏族也談不上交情!
這麽想著兩人都是不寒而栗!淳於桑野卻立刻想到一事,忙把心腹叫來,急急叮囑:“你快下山去請了心烈上來,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她若不上來,便是綁也給我綁她上來!”
——倘若月氏有異動,那必然攻到山下,以圖趁山上不備,攻上山來!不管月氏會不會成功,東夷山下必定有一場廝殺,時未寧雖然會武,可在陣前,任爾武藝高強,一陣箭雨過來除了刺蝟也不作他想。
淳於桑野怎麽舍得心上人在山下冒這個險?此刻心中又暗罵唐緣活該不得好死,要不是他攔阻著不許時未寧上山,自己此刻何必這樣擔心?
留住了蘇史那以防仲崇聖有異動,叮囑了大夫全力以赴保住雍城侯——但唐緣是怎麽都活不成了。唐慎之與淳於桑野本來以為有雍城侯可以推脫,再加上茲事體大,到此刻推無可推才想起來盤問唐緣身死的經過。
然而……
雖然兩人並不抱指望,這一番盤問下來卻也沒有什麽驚喜:侍衛是唐緣自己趕開的、隼奴是唐緣自己叫進去的。
——隼奴也是鹹平帝親自撥出來的,鹹平帝當然不可能害了自己的親孫,那麽隼奴當然是被人冒充了!
負責管轄隼奴的小吏……早在唐慎之和淳於桑野詢問事情經過前就畏罪自.盡了。他一死,眾人更加吃不準這到底是小吏膽子小、還是被吩咐的?
事情還沒完。
當天傍晚,仲崇聖也死了。
他倒不是畏罪自盡,而是本來就年紀大了,被唐緣的事情一嚇——若雍城侯是平安或輕傷歸來,能夠安撫他一二,倒也不至於此。可如今一正使一副使一傷一死,剩下的兩個副使年輕得緊不說,身份地位也不能和雍城侯、唐緣比。
仲崇聖憂憤交加……到底年紀放在這兒了,竟就這麽去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唐慎之與淳於桑野半晌都沒能說出來話,兩人沉默半晌,淳於桑野才咬著牙道:“仲崇聖死了,他的手下……”
“消息既然是蘇將軍送來的,這點料想蘇將軍能夠想到。”唐慎之慘白著臉道,“但咱們也不可輕忽了!”
說是不可輕忽,實際上兩人能做的真的不多,蘇史那早在仲崇聖憂憤而死之後就立刻手執從雍城侯處取來的天子詔令,宣布自己代管東夷山的士卒。他本是西域大名鼎鼎的將帥,如今又隨天使而來,若說之前大涼士卒的將領還對他不滿,唐緣一死,原本的將領巴不得有人能夠把責任擔起來——蘇史那一舉詔令,他連看都沒看就交了權。
待唐慎之與淳於桑野出門吩咐時,東夷山已經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
……兩人尋到蘇史那,此刻也顧不得之前蘇史那幾次避開他們的商議了,開門見山的求教:“蘇將軍,如今雍城侯重傷不醒,延昌郡王甍逝,連仲崇聖也……我等該怎麽辦?”
許是因為雍城侯的關係,蘇史那現在臉色也不好看,渾然沒了之前看到唐緣屍體時的鎮定,沉思片刻才道:“兩位副使可有什麽打算?”
“這樣大的事情,按理須得先向長安稟告?”唐慎之和淳於桑野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
蘇史那笑了笑,反問道:“卻不知道由誰稟告?如何稟告?”
一下子把兩個少年都問住了……
若非頭疼這兩個問題,身為副使,在正使和另一位代正使的副使都不能視事的情況下,原本應該立刻稟告長安的。
蘇史那也無心和他們兜圈子,直截了當的道:“延昌郡王乃是太子愛子,亦是帝後之孫!身份尊貴,極受寵愛。帝後如今都年長了,太子雖然正當壯年,然而世人皆知太子愛延昌郡王,猶如自己的雙目!一旦噩耗傳回……使天家紛亂,豈是我等能擔之責?”
又說雍城侯,“寧家大房去年在劍南出了事情,料想兩位副使都是知曉的。長公主殿下年事已高,去年為大房一事悲痛過度,臥榻數月才能起身,至今精神懨懨!更不必說長公主殿下憐愛君侯遠勝長子!一旦得知君侯如今的情形,豈不是故意害了長公主殿下?”
所以,“兩位副使若一定要稟告,某家一介下仆自不敢阻攔,隻請兩位副使千萬莫要提到某家,免得某家在主人跟前不好交代。”
唐慎之與淳於桑野都是苦笑,道:“我等年少無知,如今君侯與郡王皆無法視事,此地全賴蘇將軍主持,豈敢自專?方才之事,可不正是請將軍掌眼?”
實際上他們兩個也讚成拖延幾日再說,隻是到底拖延到什麽時候,到底少年人頭次承擔這樣的大局心裏實在是沒底的。
如今被蘇史那一說,雖然不知道噩耗要什麽時候報,卻明白就這麽猝然報上去,一個不小心那就是千古罪人了。
淳於桑野又為難的問:“隻是如今什麽也不說,待往後回到長安……雷霆之怒,我等如何承受?”即使雍城侯能活,死了一位郡王,還是那麽不體麵的死法——最重要的是凶手竟未抓到!甚至還是冒充禦賜的隼奴才行刺成功的!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可以先將事情瞞住,可一旦回到長安,天家究竟會發下怎麽樣的震怒?
連淳於桑野也無法確定自己皇後族人的身份能夠庇護自己多少——他是皇後的娘家人不假,可延昌郡王是皇後的親孫兒!再不喜歡總歸也是皇後的血脈!
“如今先將局勢控製住。”蘇史那嘿然道,“兩位副使如今就要擔心長安了嗎?某家以為那是我等能夠平安回到長安後才可以考慮的事情啊!”
兩名副使齊齊變了臉色,道:“什麽?”
“君侯是什麽身份?居然會在西域遇襲,甚至於一路被追殺到山腳……”蘇史那目中閃爍著懾人的鋒芒,緩緩道,“現下雖然是重傷,可誰知道追殺君侯的人會就這麽放心?畢竟這山上的唐緣已經死了!此時無第四人在,某家不妨與兩位說句實話——雖然唐緣死了,但君侯也未必能活啊!而兩位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