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幻憶
隨著他漸行漸遠，濤濤天水、巍巍雲城慢慢隱沒到黑暗之中。他再往前飄出數丈，麵前景色忽然一變，一片肅殺、蒼涼、茫茫不知其界的蒼野緩緩展開。
天水濤濤，依然有岸；雲城巍巍，其高千丈。
這都是有邊有界的事物，與眼前這片蒼野相比，雲城就成了汪然天水中區區一介孤島。
而他便是隻若一隻蚊蚋無量世界中的一粒微塵，意識早被這片蒼野的巨大浩瀚吞沒！
青點忽然旋動起來，有若春風化雨般灑下了無數瑩火，瑩火沒入他的身體，並在識海中重聚，凝成一隻淡碧的蝴蝶，在蒼野中翩躚起飛舞。
在杳無生機無盡的肅殺隸殺和無盡蒼茫之中，這隻碧蝶是如此奪目鮮活，他的意識自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終於在碧蝶邊重新凝聚。
他本已開始模糊的軀體重新清晰。他抬頭望了望上方的青點，似乎覺得它變暗了一些，於是心底悄悄湧起一種全新的感覺，覺得身上的影霧都在一陣陣的抽緊。
他隻想了一會，就決定放棄。
既然弄不清楚這感覺是什麽，那就以後再說，現在並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不消說蒼野深處會有什麽，隻要他再向前飄個一二裏路，就會有極大的危險出現。
剛才意識四散時，他已感覺到這片蒼野中隱含的，不動如山的殺意！
與天水畔不同，構成這片大地的全是深灰色的光幻雲海。他嚐試著將全身流動不休的影霧集中一處，最終幻化成一道光劍。他隨即揮動光劍，在地麵上一劃，竟在雲海上激起一溜火花。
“這樣可不行……”
他思索著，並再次凝聚心神，試圖捕捉影霧中隱含的絲縷冰寒氣息，並將它們都驅趕到手上去。
這些冰寒氣息隱晦之極，他也隻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但他知道這些冰寒氣息才是真正的力量。
隻有吞噬最強大的鬼影時，他才偶爾能夠吸收到一點這種冰寒氣息。
可是，這些寒冰之氣，也足夠讓他的身體受到很大的傷害。
當他把所有能夠驅使得動的冰寒氣息全都聚集到手中後，一掌揮下時，終於在雲海上留下了半寸深的一道刻痕。他立時運手如飛，刷刷刷刷，在魔幻運氣之中幻化出兩個大字。
“羅奇……”
他默念了幾遍，隻覺得本能地喜歡這個名字，更加熟悉這個名字。手掌再次揮動，將這兩個字又刻得深了些，並且分出一團光影，與這名字融為一體。
“這樣就不會再次忘記了。”他滿意地收回手掌，向魔幻深海深處飄去。
才飄出數裏，一道凜烈的殺機即撲麵而來。
殺意本該是無形無質的，但在他眼中，這殺意呈現出濃濃的深青色，有如一道濁流滾滾而來，挾帶著難以忍受的惡臭。
腥風中一聲狂吼，猛然躍出一頭巨鬼。它遍體青黑，二丈多高，比浮於地麵的他還要高出一截。
巨鬼魁梧之極，額頭、肩膀、手肘上生著支支尖角，雙爪大得異乎尋常。
他立時想起這鬼怪名為青鬼，力大無窮，行動迅速，當真是十分的可怕。
青鬼一現身，一雙暗紅大眼立刻盯住上了他須臾不移，腳下更不停留，直撲過來，雙抓當頭摟抓下！
他勉力閃避，但青鬼動作迅疾，這早一抓早自他軀體中穿過。
他軀體雖是無形無質的影霧構成，卻被青鬼一抓抓下一大團來！
青鬼張開大口一吸，將爪中影霧吸得幹幹淨淨，仍意猶未盡，伸著紫黑色的舌頭不住舔著嘴唇。
它死盯著他，雙眼紅得如欲滴出血來。
他也同樣盯著青鬼，渾身影霧翻湧，修補著身體上巨大的破損。
他痛得厲害，這種痛楚遍及意識的全部，根本無從躲藏。
痛如細絲，幾乎將他的意識切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裂片。在和其它鬼影生死相搏時，他也痛過，可是與這次相比，那些痛楚幾乎可以算是忽略的了。
可是疼得越厲害，他的意識深處就會湧上一陣莫名的輕鬆和快意，似乎身體上的疼痛可以打開一直禁固禁錮著他的桎梏一般樣。
他盯著青鬼，盡管疼得麵孔扭曲，但扭曲中竟浮現有一個異樣的笑容。
他凝神看去，發現看出青鬼爪上隱隱罩了一層黑氣，這是影霧的克星。
黑氣沒有覆蓋到的手臂也在他身體中穿過，可對他毫無損傷。隨著青鬼眼中血色越來越濃，作勢欲撲，它的胸口，小腹，後腦三處也隱隱地透出了黑氣。
他心中微微一動，如同體內的冰寒氣息一樣，看來這黑氣就是青鬼的力量之源。
青鬼仰天咆哮一聲，再次惡狠狠地撲了上來，長長的舌頭拖在外麵，口水四處濺飛。
他尖嘯一聲，也迎了上去，就此翻翻滾滾地鬥在一起。
青鬼軀體堅硬如鋼，他幻化出的利爪能夠撕開岩石，卻隻能在青鬼軀體上留下一道表皮淺傷。
但他立刻換了方式，轉而全力撕扯著青鬼透出體外的黑氣
。果然，黑氣能夠撕裂影霧，他的冰寒氣息也能撕裂黑氣。
黑氣粘連不斷，被他撕扯開時，青鬼體內就會湧出新的黑氣來。
黑氣一被扯開，青鬼立時發出痛苦之極的嘶吼，並且瘋狂地撕扯他的軀體。
“這頭青鬼到底是什麽……”看著抽搐著的青鬼，他冷冷地想著。
盡管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幻化出的光劍保持著恒定的節奏，始終如一地撕扯著青鬼身上的黑氣！
良久，惡戰方歇。
此時他隻餘下一小半受傷殘缺軀體，根本無力飄行，隻能依靠著勉強幻化出的雙手一步一步爬回到出發地。
“我要殺……青鬼一頭。”他向青點艱難笑道。
青點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它隻是不停地灑下星星點點的瑩光，為他修補著身體。
片刻之後，他騰空而起，幻化出雙手光芒，淩空飛起。
他恢複之後，青點就不再灑下瑩光，隻靜靜地浮在空中。
不知為何，他就是能夠感覺到青點，似是累了。
他望著暗淡了許多的青點，凝思許久，方再向蒼野深處飄去。
再尋到一頭青鬼時，他收起了狂野，鬥得小心翼翼纏鬥。
這次他已知青鬼的弱處，不再攻擊青鬼鋼鐵軀體，隻向著黑氣而去。
這一次爭鬥耗去了一柱香的辰光，他的軀體還剩下一半。
以體內冰寒氣息煉化完奪自青鬼的黑氣後，仍差了些許才能補足他的身體。
青點又飄過來，修補著他的身體來。
他則望著越來越暗淡的青點，又問：“你是從哪裏來的？到底和我有什麽關係？”
他直等到身體完全修補好，也未等到得到青點的答案，其實他也知道，青點不可能回答任何問題。
在再一次出發前，他凝視著地上羅奇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暗道：“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不也是不知自己來自何處嗎？”
這次出戰，撲滅三頭青鬼之後，他才不得不拖著殘缺的身體返回。
他忽然望見陰沉深邃的天穹處亮起一點碧瑩，如流星般劃破天際，直向這邊落來。
這顆流星正正好好地落在羅奇他兩個字中央，然後化作萬千瑩火，齊齊聚融入青點之中，於是暗淡無光的青點再次閃亮。
如是周而複始，每次不得不返回出發處之前時，倒在他麵前的青鬼越來越多，他的足跡業已探入蒼野十裏。
盡管殺死青鬼所獲不夠補被足他身體損耗，但他的冰寒氣息受了青鬼陰氣的滋養，正日益壯大，若他凝神冥思，則可看到一絲絲湛藍的氣息在體內遊走不休。
青點從未回答過他的任何問題。
可每次修補身體時，他總是會向青點說幾句話。
他習慣了這樣，青點也習慣的沒有回應。
就連那不定時從天外飛來的流星，似也成了習慣。
滿天都是魔幻的黑暗，幽深，盤旋，如蛟龍騰空，又像黑暗的魔龍降世，整個幽深的清濛幻境，再也分不清方向。
一聲轟鳴，幽暗雷電突發忽收，此消彼長互相化消，相互交融，化成一柱數十丈粗細的青氣，直衝千丈雲宵！
氤氳青霧驟然大張，引動方圓數裏內暗雷洶湧，然後一絲絲、一縷縷重歸漩渦內。
暗雲中情景變幻無方，刹那間已是千百個場景過去。有的是莫幹峰墜入熊熊焰海，有的卻是縱橫天下，追逐殺戮，也有攜百裏天雷、縱橫天地。
天外村之中，天算老人看著天上暗雲湧動，一道閃電湧出，破開天空，隨即裂隙縫合，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連站在天算老人的背後，忽而輕聲道：“爺爺，你愁眉苦臉，可是看到了什麽？”
“哎……”
天算老人歎息一聲，轉過身來，看向小連，道：“小連，剛剛的那一道天雷，可真是不同尋常啊……”
小連擔憂地道：“爺爺，你看到了什麽？”
天算老人當然明白。這這天外村的天空可不是尋常之地，乃是暗含天地大道的跡象，運使的占算卜卦之術的絕佳之地，絕非這世間任何其它法門能夠相提並論。仙雲測不出羅奇他們來，其它的卦術又怎麽可以？那些關於羅奇和嶽思盈的結果，顯然是亂的不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