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時,冷顏直到踏進轎子都沒有多少喜色,隻是為了安慰冷夫人,才勉強笑了笑。冷鋒當時以為冷顏年紀太小要離開家,覺得不適應,才會有那樣的表情。大婚後,他們夫妻明著和睦,背著人卻磕磕碰碰沒一天安寧,這點別人不知道,冷鋒作為當時君皓的貼身護衛最清楚。那時候他就開始暗暗為冷顏的婚姻擔憂。他對妹妹的期望很簡單,嫁個喜歡的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可是目前看來事實並未如他所願。
“不想。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也絕對不會嫁給他。”這次冷顏回答的幹脆,如果沒有那天的事情,也許她現在還不能肯定地回答冷鋒什麽,現在沒有什麽值得她矛盾和猶豫的。君皓都不珍惜自己在乎自己,自己又何必去盼望留戀什麽?
最疼愛的妹妹和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麽碰在一起就變成了這樣?還沒有感情經曆的冷鋒無法理解夫妻之間的那些問題。可是既然他們已經做了夫妻,冷鋒也盼著他們能幸福,於是他問:“你有沒有恨過爹?”
“為什麽要恨爹?”冷顏不解地問。
“爹在的時候,對你我管教甚嚴,那時候你總愛躲著他,說爹的壞話,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爹親生的。”想到那時候冷顏氣呼呼可愛的小模樣,冷鋒不禁微笑道:“難道你就沒恨過他嗎?”
冷顏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那時候是不大喜歡爹了,不過恨就說不上。他是我爹,怎麽說都不會害我。現在我更清楚,當時他的很多舉動都是為了我好,隻可惜,我們都再也回不到從前,再也見不到爹了。”她黯然道。
冷鋒提起父親,並本意並不是要妹妹傷感,忙拍拍冷顏的肩膀:“爹要是知道你也上了戰場和男兒一般為國出力,他在天之靈會感到很安慰的。我對你說這個,是希望你知道,有些人表麵上對你很凶,招人厭惡,實際上心裏是很疼愛你的,也許很久以後你才能明白他那麽做是對你好。不要因為一時之氣就做出錯誤的決定,以後後悔就再來不及了。”
冷顏盯著冷鋒看了一眼“哧”地一笑:“你這是胳膊肘往外拐,幫他說話呢。還是好好管管你自己吧,年紀一大把了,等仗打完了,回去要娘給你說個媳婦,那時候你才明白成親是怎麽回事,才有資格來說我。”
“你敢取笑我?我管不了你,以後找個凶狠點的女人來,看管不管得住你。”冷鋒看冷顏沒有一開始那麽沮喪,還能和自己開玩笑了,也笑起來。
“你盡管去找好了,到時候恐怕先被管住的是你吧。”
兄妹倆邊說邊笑,閑聊著回軍營去了。
等他們走遠,不遠處的一株大樹後轉出個人來。一襲紫紅色的衣袍,身材勻稱高挑,俊美如玉,正是君皓。剛才冷顏兄妹的談話都落入了他的耳中。他皺著眉握緊了冰冷的拳頭,對他們離去的方向凝視了很久。
冷顏和冷鋒剛回到軍營,有人告之元帥和馬公公前來巡視,正在大帳裏等他們回來。
“我就不過去了。”冷顏說著,往自己的帳篷走去。冷鋒也不勉強,正準備獨自去見君皓和馬公公,沒想馬公公的聲音就在前麵響起:“哎喲,這不是阿岩嗎?平日裏公公沒得罪你吧?怎麽見到公公就想跑了呢?”
要說馬公公對冷顏還真不錯,平日裏她和君皓有個什麽小摩擦,馬公公總是好言相勸,他們的飲食起居也全打點的妥當,所以冷顏對他一向當老人家一般尊重。當即冷顏笑著轉過頭來:“馬公公,我哪有不想理你。隻是,我現在無官無職的,沒有身份去見你。”
馬公公一想,冷顏說的也在理,開玩笑道:“哈,阿岩這是拐著彎向公公要官職來了嗎?元帥身邊個個都是能人,棟梁之才,你們的委屈元帥心裏都清楚。”馬公公意有所指地對冷顏說。
冷顏的笑意消失:“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我就不耽誤你們談公務了。”轉身就想走開。
馬公公一看,冷顏這氣還沒消呢,忙喊道:“等等,你不見元帥了嗎?”
冷顏頭也不回地說:“我這個小兵也沒身份去見他,想必他公務繁忙就更沒空見我這小兵,我何必要礙別人的眼?”
“唉——,元帥剛才還在這裏,現在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雖然他沒說,可是這天寒地凍的巴巴地跑到這裏來,還不是想見見你。”馬公公越是幫君皓說話,冷顏越走得快:“他沒有下命令,我就不用求著見他了吧?公公,外麵冷,你回大帳去吧。”
馬公公見冷顏態度堅決,又不方便在這外麵多說,隻好拿出幾封信:“這個是元帥要我轉交給你的。”
冷顏以為君皓又在搗什麽鬼,不會是他寫的求和信吧?猶豫了一下,她本想在馬公公麵前裝裝矜持,可是又怕他收回去再不給自己了,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原來是君卓和冷夫人寫來的家書,冷顏心裏不免有點失望,謝過馬公公,邊往住處走邊想,他是來見自己的?信都要馬公公轉交,說不定剛才看見自己回來故意躲開了,不想見自己的吧?他以為自己會痛哭流涕向他求和嗎?自己又沒做錯什麽,做夢。
冷顏可沒想到也許某人現在拉不下臉麵來,又怕她倔勁發了,在這裏當眾讓他下不了台,才要馬公公代勞轉交信件。如果真是不想見她,又何必大老遠地親自跑到這裏來巡視?
馬公公故意在冷顏身後大聲地對冷鋒說:“元帥身體剛好點,就非要跑來巡什麽營,來了又不好好在大帳裏呆著,這地上樹上全掛著冰柱,要是再受了寒,病情加重可怎麽辦?”
冷鋒關切地問:“元帥得什麽病了?怎麽病的?”
馬公公見冷顏放慢了腳步,心裏暗暗一樂,卻是憂心忡忡地對冷鋒說:“還不是前幾天下大雪的那一夜,元帥去追那些臨海國的奸細,衣衫單薄地在雪地裏凍了大半個晚上,一回去就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頭暈,虧得他身體好,躺了兩天,才好轉了一些,起了床就奔這兒來了,攔都攔不住。”
“這可得注意了,如果轉成傷寒可就不好辦了。”冷鋒忙吩咐人去尋找君皓。
“唉——,可不是。不過,恐怕元帥的心病就更不好治了。”馬公公說著,偷偷對冷鋒使個眼色。冷鋒一看冷顏腳步慢的比原地踏步快不了多少,心領神會地說:“那可怎麽辦?元帥要是病倒了,這邊關可就危險了。”
這時候有傳訊兵前來通知馬公公,說君皓已經在新兵營門外上了馬車,要他速去匯合,一起返回元帥府。
“奇怪,元帥怎麽會跑到大門口去了?軍營也不巡視了?這麽急著走?”馬公公本來還想等會君皓回來,找個理由叫了冷顏來讓他們單獨相處好說說體己的話,誰知道君皓那邊似乎也不配合,隻得作罷,向冷鋒告辭而去。
冷顏回到自己的住所,展開信一看,冷夫人寫的都是要他們兄妹在戰場上要注意自己安全,天氣轉涼要注意保暖,小弟冷峻學業進步等一些家常瑣事,平淡卻透出家的溫暖。冷顏想起未出嫁前,在家裏這個時候,娘親會生了火盆,親自給自己和哥哥弟弟準備禦冬的衣物,冷峻跑來跑去撒歡,而自己和哥哥則聽父親講那些行軍打仗的故事。
遐想了一陣,冷顏又打開君卓的信,這是他寫給冷顏夫妻倆的問候。來到邊關不久,君卓忽然一下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在身邊陪伴,太思念君皓,又擔心冷顏的病情,終日鬱鬱寡歡。皇後看不過去,悄悄把冷顏陪君皓出征的事情告訴了他,所以君卓的來信是最勤的。君皓太忙,也不屑於寫些瑣碎小事,回信一般都是冷顏來寫,最多君皓說上幾句自己要說的話讓她加進信裏去。
這次君卓的來信,告訴冷顏一個不好的消息——烤地瓜的老頭兒無疾而終,去世了。君卓在信裏感歎,這個冬天,也許還有以後的冬天都再吃不上烤地瓜了。不過,也許他考慮到這個消息肯定會讓冷顏鬱悶不已,最後在信裏又勸慰道,聽說老頭兒去的時候很安詳,因為這幾年承蒙有了這份給皇子烤地瓜的差事,衣食無憂還頗受人羨慕和尊重,所以他逢人就說自己是祖上積德,讓他安享了晚年。
看罷信,冷顏提筆想給君卓回信,卻覺得心裏亂糟糟地半天下不了筆。這烤地瓜的老頭兒當初是她弄進宮去的,其實每年也就冬天想起來的時候招他出來烤上幾次地瓜,雖然每次君卓給的賞賜不少,宮裏也有月錢給他,冷顏和所有宮裏的人卻並沒有怎麽注意他的存在,沒想到這老頭兒卻如此感恩。
如今忽然聽說他去世了,冷顏心裏也有些難過和不舍,不僅是因為再也吃不到那麽美味的烤地瓜,還有和它聯係在一起的那麽多美好的回憶,更是一種對失去某樣東西的惋惜。有的東西就是這樣,它在的時候,會讓人習慣到忽視,而一旦它永遠地裏去,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麽地在乎過。
冷顏的目光落在那件冰雪狐披風上,也許自己太鑽牛角尖了?因為對冷鋒信任有加,君皓平素到新兵營來的很少,這次大雪下了幾天沒化,路上全結了冰,車馬難行,這時候他跑來莫非真是象馬公公說的是找自己?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才躲開了?還有——他真的病了嗎?病得重不重?這一路冷風吹著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