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我來就行,不勞煩你的大駕。”方破忙把身上那破爛不堪的衣服扯了下來,向冷顏遞了過去。
冷顏一把抓過去,翻看了看,用左胳膊肘將衣服按在自己的膝蓋上,右手用力“哧哧”兩下就把那兩條已經不成形的衣袖給撕了下來。
“喂,喂,女人,你要想看我這副好身板,也用不著把衣服都扯爛了吧,在這裏是沒問題了,過些天我們出去,我可不願光著膀子被別的女人占便宜。”方破嘴裏叫得熱鬧,卻站在一邊沒動,根本沒去搶救自己衣服的打算。
冷顏也不理他,從衣服上抽出一根線頭來,穿到磨好的魚刺上,比劃半天,終於動手將拆下的袖子撕成合適的大小往衣服上縫。
隻見她皺眉咬唇,比拿著刀劍對敵還痛苦萬分地笨手笨腳樣,方破眼中閃過感動而溫柔的神色,慢慢蹲下來,凝視著她專注於縫補的眉眼問:“顏兒,你是第一次給人縫補衣服吧?”
“恩。”冷顏頭也不抬地與那根魚刺縫衣針“搏鬥”,嘴裏教訓說:“都爛成這樣,你還好意思在我麵前晃來晃去,你不在乎,我還不稀罕看呢。”
方破嗬嗬地笑著,躺在冷顏身邊,隨手扯了根草叼在嘴裏,雙手枕在腦後,愜意地說:“顏兒,如果我們能夠就這樣一直呆在這裏該多好。”
冷顏停下手,看看方破,又接著低頭去補衣服:“你要想留就留下,沒人趕你走。但是我一定得走。”
“為什麽?你不喜歡這裏?對了,你是那個表哥身邊的大紅人,就是你不回去,他也會派人來找你。”方破的話提醒了冷顏幾乎忘卻的身份。
是,那個金絲鳥籠,是她這輩子都飛不出去擺脫不了天地,一個失神,手指一抖,魚骨針紮破的地方冒出一粒殷紅的血珠。
“疼嗎?”方破一躍而起,比冷顏反應更敏捷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刺破的那根指頭含在了嘴裏,吮/了起來。
柔軟,溫潤的舌,靈巧地在她指尖纏繞,那奇異的觸感,直擊冷顏的心底,她身子一抖,臉上頓時漲得通紅,馬上又變得雪白,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指背到身後。
“那個表哥,他其實不是我的表哥。”冷顏的舌頭開始打結,慌張的不知道該怎麽說。
但她不能不說,從在妙醫館療傷開始,方破對她就有了些與以往不同的微妙變化。而揭穿了他假扮大黑後,大黑與方破就合體了,溫柔,體貼,頑皮,吊兒郎當,寬厚,深情,讓她覺得他是那麽親切,恍如多年前那個金冠紫袍的小小少年成了她想象中長大後的感覺。
可他畢竟是方破,她的天地裏不該有他的出現。
假如他誤會了些什麽,曾經幻想過些什麽,那麽一切就在此時停止吧。他們可以做當年因交易來往的朋友,可以做生死相交的知己,但,僅此而已。
“我知道,他是太子,大盛最美的男人,未來尊貴的天子。”方破滿不在乎地笑道。
“我不是說這個……”冷顏身子往後縮了縮。
方破卻饒有興趣地將臉龐往她麵前又靠近了幾分,那暖熱的呼吸拂過她額前的劉海,魅語低聲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對你……”
他這是要表白什麽?不,不要說。冷顏忽然聲音急切而有些尖利地打斷方破的話說:“他還是我的夫君,我十歲那年就已經嫁給他為妃了。”
方破的眼神閃爍,一片清明的透亮,唇邊笑意更深:“難怪他那麽緊張在乎你,以前我一直當你是個男孩子,那年在天闕城遇見你們,就奇怪他對你那麽與眾不同。這次發現顏兒竟然是這麽美貌不凡的女子,才明白原來從我第一次在那個破院子裏看見他的時候,他那麽別別扭扭地買東西給你,是因為那麽小他就在喜歡你。”
“胡說,那麽點小孩子,知道什麽喜歡不喜歡?”冷顏也不知道君皓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自己,但現在她很懷疑,他是不是真心地,全心全意地愛過自己。
“世上什麽離奇事情沒有啊,算了,跟你這個遲鈍的人說不清楚。”方破忽然提高聲音:“喂,你故意告訴我你是太子妃是什麽意思,不會是想擺架子,逃避每天給我做魚湯吃吧?你可真狡猾,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以後別再提醒了,反正魚湯我是天天要喝的。”
“啊?”冷顏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怎麽可以把自己的意思曲解成這樣?
“不是這意思?”方破見冷顏瞪著自己,心思倒是活絡,馬上道:“哦,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對你有什麽企圖吧?朋友妻不可戲,以後我會注意不跟你胡亂開玩笑,真是,看你平時挺大方的,這麽小小的玩笑都開不起。”方破取笑道,亮晶晶的眼裏趁冷顏不注意,劃過狡黠而得意的笑。
開玩笑?冷顏被方破這一通搶白給徹底弄糊塗了,不知道他之前的那些曖昧是有意還是無心的習慣,而且君皓跟他算是朋友嗎?最多算是認識吧,他就打蛇隨棍上的一廂情願以太子好友自居,對待這麽個臉皮厚,什麽話都敢說,但是又的確沒對自己做過壞事的家夥,她能怎麽辦?
不對,冷顏十分懷疑地問:“是不是那天我躲進箱子前,你就已經發現我是誰了?”
“算你沒有笨到家。”方破搖頭晃腦地笑:“不然,我憑什麽要暴露自己,拉你進去一起躲起來?”
果然如此,冷顏心裏豁然開朗,不覺又想到了箱子裏那窘迫的尷尬事,住了嘴。方破似乎也覺察到了她的想法,也識趣地不再說什麽,隻是愜意地合了眼,躺在草地上聽山間鳥鳴,泉水叮咚,風吹草木簌簌聲。
衣服終於很費力地補好了,冷顏扯斷線頭,一把將衣服甩在方破的身上,看著遠處說:“補得好不好,穿不穿得著,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已經盡力了。”
方破睜開睡眼朦朧的眼,嘀咕道:“我正做夢娶媳婦呢,你這手也太重了點,把我的老婆都打飛了。”
衣服改坎肩,這主意不錯,可那補丁,簡直就是慘不忍睹,且不說針腳歪歪扭扭,距離極其不勻,再看那補上的布片沒有一片平整清爽的,甚至還有一不小心把前後片縫到了一塊,又拆下重縫的印記……
方破將衣服拿在手裏,翻來覆去打量半天,直到冷顏臉紅地有些惱了,伸手要來奪衣服:“嫌棄就不要穿了,我就這點本事。”
“不,我不是那意思。”方破說著,好像怕被冷顏搶去了衣衫一樣,趕緊把坎肩穿上了身,笑道:“隻是顏兒每次都能給我驚喜,第一次就能做得這麽好,你真是有天分,要是換了我,肯定一塊布片都縫不上去,我會好好珍惜你這麽寶貴的第一次。”
這些疑是譏諷的話,偏偏被他用認真感動的語調和神情說出來,叫人沒法再追究他的真實想法和用意,冷顏哼了一聲,站起來,心裏還是小有得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傑作,不管怎麽難看吧,好歹是把他的身體都遮住了,這不就成了。
“顏兒,為了感謝你幫我補衣服,我也有份心意送給你。”方破拉起冷顏的手,快步向他回來時的方向走去。
感情冷顏說了半天她已經嫁做人婦的事情,這家夥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還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動手就動手,一點男女之間的避諱都沒有。
冷顏試圖掙紮了一下沒掙脫,心裏好奇他要帶自己去幹些什麽,也就不再扭捏,隨他來到山穀裏一處地勢比較高的坡地上,四周綠樹如蔭,明媚的陽光照在一片生機勃勃的繁茂野花小草上,帶著春天的暖意。
方破鬆開她的手,指著周圍的景物道:“你看這裏怎麽樣?有山,有水,有樹木花草,我看風水不錯。”
“我都說了,要住你自己住,管你是搭房子,還是蓋宮殿,恕不奉陪。”冷顏當他又要說笑,丟了個白眼。
“你覺得把你奶娘葬在這裏怎麽樣?”方破側了身,看向冷顏,神情認真而誠懇:“我說過會幫你好好安葬明珠姑姑,就一定會辦到。本來是想仔細找個好地方,可是你的奶娘選擇了這裏,我們不如就遂了她的心願,你說呢?”
冷顏抬頭看看滿目的青翠,明珠姑姑說過的家鄉,也許是她離開太久,已經找不到具體位置,隻是大致在這附近了,而青花瓷壇磕碎,也許正是象方破說的是天意抑或是她想留在這裏的心意。
冷顏鼻子一酸,伸手摸摸腰間重新縫好布帶中裝的那兩片青花瓷壇碎片,心裏有些不舍地摩挲著。
方破伸過手來,解開口袋,取出碎片,放到她的手裏,柔聲道:“就讓你的奶娘入土為安吧,既然她選擇了這裏,一定喜歡在這裏落腳,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好修葺這個山穀和墓地,絕不會讓明珠姑姑覺得委屈。”
冷顏含淚點點頭,這才發現地上已經挖好了坑,旁邊還放著刻好名字的一截削得整齊樹幹做的墓碑,那是方破尋到了一截短劍做成的。
原來,先前他消失就是做這些事情去了。冷顏覺得他說得對,早點安葬奶娘,讓她早點投身轉世,才是明智之舉,而且,她也沒有理由拒絕方破這一番心意。
冷顏看著方破埋好碎片,立好墓碑,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給明珠姑姑磕了幾個響頭,述說了一番主仆之誼和宛如骨肉般的親情後,黯然道:“奶娘,但願你能早日脫離苦海,來生投身於富貴之家,子孫滿堂,得享天年。顏兒會為你在寺廟裏立下長生牌位,日日香火供奉。”語畢,兩行清淚又忍不住潸然而下。
淚眼中,隻聽得身側方破“撲通”一聲也跪下了,冷顏驚訝地轉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