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聞言大駭:“趕屍門?柏煬柏!我去救他!”邊說,邊施展從風揚的秘籍上學到的輕功,發力飛奔出去。
孟瑄撲哧一笑,揪住她衣領將她扯回來,有些好笑道:“我逗你玩的,你真相信了?世上哪有會走的死人,我馳騁江湖多年也未見過那個傳說中的趕屍門,人死了就不能動了。”
何當歸奪回自己的衣領,憤然道:“馳騁個屁,你隻會打仗,而且上輩子英年早逝了對吧!喂你放開我領子,聽你這一說,我真有點不放心柏煬柏了,我要去對麵瞧瞧他,為何那裏連一絲的動靜都沒有!柏煬柏悄悄摸過去,總要與那裏麵的人攀談吧?”
“安心安心!”孟瑄安慰她說,“柏煬柏死不了的,現在才洪武三十年,我建文初年死的時候他還健在呢。可能他正伏在草叢中看錢家裝殮錢牡丹的屍身吧,真可惜了那女子,本來我能救她的,隻是晚了一步切她的手,她就毒發死了,瞧吧,她沒像你說的那樣變成‘行屍走肉’吧?你不知道孟子有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嗎,那種騙人的書你也相信。”
此時此刻,經過痛苦掙紮的錢牡丹,終於在沒被砍去手之前就停止了抽搐,她父親錢襲上前試過她的鼻息,而後伏地痛哭。書院非常神速的弄來了一副棺木,讓錢家仆役將錢牡丹的屍身裝裹成殮。鮑先生和鄭先生先是偷偷的咬耳朵,不知在商量著什麽,然後兩個人就四下尋找著什麽人。
聽了孟瑄的寬慰,何當歸還是覺得略有不安,搖頭否定道:“可是上輩子柏煬柏又沒來澄煦任教,也沒發生過這一段呀,你快鬆開我袖子,我想過去看看怎麽了!”自跟孟瑄解釋過她不喜歡他,隻是在利用他之後,他倒是不動手動腳觸碰“他的所有物”了,卻改為扯她的衣裙,這種由青兒發明的皺褶布料都讓他給拉成平的了。
孟瑄疑惑地問:“你說什麽?耳朵不好沒聽清楚,能否再說一遍?”
何當歸沒反應過來,順著繼續說:“我說上輩子這時候你又不認得柏煬柏,這輩子卻認識了他,還跟他一起蹲在這裏偷窺眾人,這些都從來沒發生過……”何當歸心頭赫然一亮,反應過來——自己是沒有上輩子的人!她連忙又補救說,“我是說柏煬柏他上輩子又不認得你,呃,”好像還是不大對勁,何當歸擺擺手又說,“總之我就是擔心他,要去那邊看看。”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夜鶯的啼叫聲,孟瑄側耳凝聽一瞬,立刻就回以的布穀鳥的叫聲,不一會兒,不隻借故離開了眾人的熠彤來到了竹林裏,還有個一身夜行衣打扮的熠迢踏著竹子跳下來。
熠彤抱歉道:“對不起公子,那女子死了,我喚人喚遲了。”
孟瑄搖頭:“我也有責任,此事透著一些詭異,不知什麽人用那樣的劇毒去害一個柔弱少女,熠迢,我哥現在怎麽樣了?”
熠迢苦笑答道:“蕭姑娘聽聞此事,就跑去縣衙大牢救人去了,扔了顆迷霧彈,不一會兒就把呼呼大睡的三公子給背出來了。那孔縣令聽後大為焦急,他說,若三公子是被他的朋友救走也還罷了,隻怕有綁匪綁走了他,他們縣衙還要攤上一個保護不力的罪名,見罪於孟家。這個孔縣令弄不好還要去找老爺請罪呢,公子,現在怎麽辦?”
孟瑄蹙眉:“素心實在太胡鬧了,居然跑去劫獄,走,咱們去會會孔維。”
熠彤熠迢齊聲應是,孟瑄走出三步,又忽而止步回身望向何當歸,輕聲道:“你的事我記下了,我會在離開揚州之前三媒六聘去羅府提親,等你避過了風頭來信通知我,我再尋一個緣故退親去,這樣行嗎?”
何當歸雖然略感到心動,但仍有些瞻前顧後,覺得有哪裏不妥,於是說:“多謝你如此仗義,不過容我再想想別的法子,真行不通時再去向你求助。”先去找柏煬柏想想對策再說。
孟瑄歪頭打量何當歸:“那人究竟是誰,憑你的本事,怎會對他如此忌憚?”
“我也不是怕他,隻是不願意跟他打交道,此事一言難盡,”何當歸眸心微垂,道,“等有空再說給你聽,你去忙吧,後會有期了!”
孟瑄又看她一眼就走掉了,何當歸向遠處的人群中望去,想找到青兒,拜托她明天回京去看一看段曉樓的情況,可是找來找去都沒有她的身影。怪哉,從剛才就沒見到青兒,她應該是最喜歡湊熱鬧的那個人吧,剛才救錢牡丹時情況緊急,就沒有將她一塊兒留下,這丫頭跟柏煬柏一向不對付,每次見麵都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
沒想到段曉樓竟然跟關筠退婚了,她一直以為,段曉樓對關筠是有情的,何況段曉樓總會設身處地為所有女子著想,關筠二十一歲了又被退婚,往後再談婚論嫁時都會蒙著一層陰影前行了。他竟狠得下這個心。
段曉樓如今喪父又喪子,難道都是因為自己勸他回京時說的那一番話嗎?
“對不起啊段曉樓,我根本不喜歡你,所以你那‘最好的愛’對我一錢不值,之前你說讓我做正妻,我一時心動就勉強應付了你幾回,嗬嗬,你知道像我這樣的身份,能做正妻的機會不多。既然此事告吹,那咱們好來好去,買賣不成仁義在,段大人你回京城去吧,你在揚州的公務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他受了刺激,就去給她弄那個“正妻之位”了?其實她隻是想讓他遠離她,厭惡她,忘了她。他太熱烈的愛,快要把她的冰製盔甲烤化了。
她要如何償還從段曉樓那裏欠下的債呢?一層疊一層的,如今利滾利該有幾百圈了吧,她欠下了一筆天債。他不缺錢,不缺功名利祿,他缺少什麽呢?而後這幾年將要天下大亂,燕王朱棣和惠帝朱允炆打得不可開交,段曉樓一定不知道,如何在合適的時候站在合適的位置,自己可以扮成一個文士幕僚去助他一臂之力。
還有陸江北,要讓他提防耿炳秀,惠帝登基之後的兩年,是耿炳秀最猖狂的日子,還要因為一樁舊案去構陷陸江北和段曉樓等人……希望這樣的補償能讓自己稍去愧疚。
她真是壞心,從一開始就不去理段曉樓,讓他自感沒趣走開,那他現在過得一定很幸福。可她先收了他的衣服收了他的藥,又跟他約定了賭星,讓他覺得有希望才會再來揚州找她。她又壞心地答應考慮他的提親,忽冷忽熱的那樣一直拖著他,讓他不得不在她身上耍起了心計,他原本是最討厭陰謀詭計的人。
他究竟喜歡她什麽呢,她告訴他,自己生了一場病就變黃變醜了,他隻是為她心疼,也沒有介意過此事。她以為他喜歡自己的容貌,容貌不在了他就能清醒過來了——他迷上的隻是一個水中的倒影,其本人不具備他想要的一切,其本人是一個貪慕虛榮,自私自利,心機深沉,毫無優點的女子,是他人生路上最醜惡的一道風景,他應該遠遠避開才對。
算起來,她真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段曉樓幫她給母親送信,後來還在母親回羅家的路上救過母親的性命,她卻從頭到尾傷透了他的心,難怪廖之遠氣得要拿那些刑具來招呼招呼她,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沒良心的人嗎?
“呀呀——詐屍了!錢牡丹詐屍了!”場地上的幾百號人亂成一鍋粥,東奔西逃的亂竄,有的還往竹林這邊跑過來了。
何當歸展動身形,伏在低矮的灌木叢中,沿著河堤奔跑,柏煬柏怎麽去了對岸之後就失去了蹤跡?孟瑄說的那個趕屍門是何物,她竟從未曾耳聞過,不過趕屍門聽起來應是江湖門派一類,跑到這澄煦書院裏來做什麽。
一邊想著一邊低伏著身子向前跑,不意間踩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仔細去看時,卻發現是頭戴草環、全身披草的柏煬柏。他口歪目斜,七孔流血地躺在地上,身上還少了一隻胳膊。
何當歸不禁大駭流淚,伸臂把他抱起來,拍打他染血的臉:“潛君!老騙子!你怎麽樣了?我會治你的傷,你撐著點,我給你治傷!”
柏煬柏的眼睛從斜視狀態,緩緩地移動到她的臉上,艱難地開口說:“貧道一生周遊天下,受人膜拜,也算不枉此生……我在太白酒家欠下一百兩酒錢,在太保賭坊欠下三百五十兩賭債,看著貧道給你燒洗澡水也沒偷看過你洗澡的份上,你就替我還了吧……紙錢紙人紙馬紙車紙房子多燒點,就這樣,明天你先幫我還錢去吧。”說完,柏煬柏又恢複成口歪目斜的狀態。
何當歸擦一下眼淚,點頭答應道:“好,我幫你還錢……你的駐顏秘方是什麽?我幫你流傳後世。”
柏煬柏虛弱地說:“對不起,這是大過門之絕密,恕難透露……丫頭你已經美得沒有人樣,要扮醜才敢出門了,你還想美成哪樣?小心天怒人怨,有人來毀你容。”
何當歸義正辭嚴地說:“道聖,我這是為你著想,不想讓你的這種絕妙好藥在人間消失,你作為一個研發者,難道不想讓自己的心血結晶流傳下去嗎?再說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我作為一個隻能靠容貌維生的柔弱女子,想保護我的容顏不衰難道有錯嗎?你曾磕頭拜師,難道不該尊師重道,對為師坦誠一些嗎?我的身世悲涼,你難道都沒有同情心嗎?”
柏煬柏吐血,斜在一邊的眼珠子又去看何當歸的臉,出氣多進氣少地說:“死丫頭,我已都這樣了,你還想趁火打劫,到底是誰沒有同情心?”
何當歸歎口氣問:“你還有什麽遺願,我幫你一次做完,你光給我說哪裏能找到那種人參蘆就行。”
柏煬柏聞言想了一下,嗓門尖細地請求道:“那,丫頭你先親我一下吧,我修身養性本是想圖一個長壽,就幾十年沒近女色,沒想到今日枉死於此,真真不甘心哪,你親我一下我就把庫存的人參蘆送你——要親嘴巴。”
何當歸略猶豫片刻,然後嘟起櫻紅的小嘴緩緩湊近,徑向著柏煬柏的沾血的唇而去。柏煬柏眸中掠過訝色,猶豫一下抬手遮住嘴巴,然後掙出何當歸的懷抱,解開腰帶把藏起來的整隻胳膊解放出來。
柏煬柏不悅道:“為了個人參蘆你就真親哪,別忘了我也是男人,美女投懷送抱也有把持不住的時候,下次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躲了。”
何當歸嗤笑一聲:“呿,我就是吃定了你一定會躲,不躲你就不是柏煬柏了,你沒事幹嘛躺在這裏裝死,害我第一眼還以為你是真死了,流了兩滴真眼淚,你要怎麽賠我?剛才分明是你不讓我親,不是我不肯親,所以你的人參蘆都要送給我,或者你告訴我哪裏可以采到人參蘆也行。”
柏煬柏堅決地搖搖頭:“真親到了也不能送給你,貧道早就發現了,你就是一個無底洞,有計劃的一種一種的弄走貧道的藥,私下裏研究沐浴藥液的配方,太令人發指了,你說!你究竟什麽時候從貧道這裏弄走瀅瀅粉的!你告訴了我這個,我就告訴你,你現在最最想知道的事——怎麽能跟段曉樓見一麵,如何?”
何當歸蹙眉:“你怎知我想要見段公子?”她霍然睜大一雙鳳眸,“你偷聽了我與孟瑄的談話!你真是一點格調都沒有。”
柏煬柏奸笑道:“吼吼!我看我在場的時候你們都比較拘謹,話題也沒有什麽突破性,所以就假裝離開,伏在這邊的草叢裏偷聽,後來聽說你為老夫的安危擔心,老夫感動之餘就化了個妝,替段小子賺你兩滴愧疚的淚水。喂!你剛剛說了要替我還酒帳和賭債,你可要言而有信哦。”
何當歸回思著之前跟孟瑄的談話,心頭突然咯噔一跳,猛然揪住柏煬柏的衣領,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不該聽東西,比如什麽‘上輩子’什麽‘英年早逝’之類的?”
柏煬柏一臉天真地望著她,問:“什麽上輩子呀,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到底替不替我還錢?”
何當歸惡狠狠瞪著他:“你真沒聽見嗎?不行,我不太放心,先用針紮傻了你再說。”說著亮出一根梅花小針往他的眉心刺去,紮破人皮麵具後紮出一滴血來。
柏煬柏捂著額頭流淚:“你怎麽還有針,不是被孟小子沒收了嗎,這個針剛才紮過錢牡丹的臉嗎?真是最毒婦人心,最毒何丫頭!”
“當然紮過了,這根針上全是她的劇毒,喏,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何當歸一指那邊的場地上,正在歪著脖子、目光呆滯、身體僵直、四處亂走嚇唬人的美麗少女錢牡丹,威脅道,“這世上隻有我能救你性命,而且你隻有半柱香的時間回答我的問題,過了這個時間你就毒侵入腦變成傻子了。問題一,你有法子聯絡到段曉樓嗎?問題二,我們剛才的對話,你偷聽到了多少?問題三,你的駐顏配方是什麽以及每一種藥在哪兒能找到?”
柏煬柏研究了一下何當歸的表情,突然抬手挖鼻孔說:“俺不信你有這麽狠心,方才你還為俺掉眼淚呢,你放心,你們倆的機密談話貧道真的沒聽見幾句,這裏的河水嘩啦啦的響,毛也聽不清楚。貧道隻聽見你又拿問過段小子的問題去問他,你們還討論了一下生孩子的問題,旁的真沒聽到多少,不信你運功聽聽那邊的竹林,你能聽到那邊的人說話嗎?”柏煬柏指了指被錢牡丹嚇進竹林的一群人。
何當歸側耳傾聽,果然隻有一些支離破碎的字句傳進耳朵裏,得不到什麽連貫的信息,所以姑且相信了柏煬柏的說辭。孟瑄的耳力那樣好,連幾百丈外的腳步和喘氣聲都能分出來,他自然能聽出近前幾十丈有無他人的呼吸聲。再說了,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在自己多年以前的身體中蘇醒過來,這種事情除非親身經曆上一次,否則就是說破天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柏煬柏小心地捅一捅何當歸,分辯道:“女大王,我沒說錯吧,我隻是想趴在這裏看看你們究竟進展到哪種程度了,讓那個孟小子那麽自信滿滿的送一本‘孟家刑罰大典’給你當聘禮,結果等到最後也沒看到什麽好料。嘖,這個孟小子真是個大爺們,給咱們所有男人長臉了,段小子對你的無禮要求起碼還考慮一下,再跟你好聲好氣的商量,討價還價一番;人家孟小子卻張口就回絕了你,人家的意思很清楚,他再喜歡你也白搭,你的要求根本不現實。這回你該醒悟了吧,丫頭,就算你是個天仙,也不可能有哪個貴公子隻娶你一個,天上的仙女下了凡,找的也是孝子董永而不是豪門公子!喂,你的針上沒有毒吧?”
何當歸嗤了一聲:“當然有毒了,沒毒我紮你幹嘛。”
“有毒!呀,那你快把上次你打暈錢牡丹給她吃的那種藥丸給我吃兩丸!”柏煬柏搖晃著她的胳膊,懇求道,“好師父,快救我!我不要變成錢牡丹那個樣,她是沒死透啊還是詐屍啊,嚇得貧道小心肝都僵住了,都記不清段小子哪一天來揚州參加武林大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