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後,在柏煬柏的幫助下,何當歸內外兼修,一舉變成了朱權的寵姬和助手,與柏煬柏一起做伍櫻閣閣主的“影子”,並無意中發現了柏煬柏容顏不老的秘密,提出讓他幫自己駐顏,在那些流水般的日子裏,與柏煬柏你來我往地鬥智鬥勇鬥嘴,並樂此不疲。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你跟我一個姓吧;她對之嗤之以鼻,心道這家夥又在開玩笑;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第一次遇見你時做的那件事;她以為他後悔救了自己,於是擂他一拳,笑說後悔也晚了,本小姐現在一點都不想死了;她也曾試探地問夢中那個陌生男子的身份,可他一提起此事就麵如寒鐵,即使神經大條如她也能感覺到他的不開心,於是暗猜他和那人的交情變壞了因此不願提那人;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咱們做完了這趟任務就一起私奔吧,雖然你是阿權的愛妾,不過他不會為了你跟我鬧翻,就當是我對不起他好了,我會設法補償他的,他有幾十幾百個女人,也不缺你這一個,我卻已離不開你了;她摸他額頭,老伯你喝高了,這是哪出戲裏的台詞,還蠻動聽的;他捶牆大罵,我是瘋子,我是傻子,我是這世上最大的傻子,我還活著幹什麽,我要重新活一次,我要從十年前開始活;她驚慌,老伯你什麽事想不開,你是不是缺錢了;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當年那場姻緣占卜我還沒說完,其實咱們倆也有夫妻緣,就在來世,不如咱們一起殉情吧;她點頭,好啊,大兄弟你先殉,小妹隨後就來;他火爆地叫囂,勞資說的是真的,勞資真才實學算出來的,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姻緣盤麽;她嗤之以鼻,一個破盤子哪裏會說話,當時你用的是腹語術吧,事先用無色絲線把盤子吊起來,再扯動手中的線頭,房間那麽黑還不由得你玩,這些招數都不新鮮了,老伯你過時了;柏煬柏氣得跳腳,丫頭我不老,我健壯又長壽,絕對比你活得長,你信我這一次,這一次我真的沒騙你;她安慰他,知道你長壽了,別上火了,上火傷肝,傷肝折壽;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你又懷孕了對吧,那我以後不能幫你駐顏了,那個湯浴是孕婦禁用的,你以後別再來我家找我了,我要出遠門;她連忙問,瀅瀅粉呢,孕婦也禁用嗎;他慢吞吞地說,那個是可以用的,丫頭你愛阿權對吧,你很緊張你們的孩子是吧;她一臉“未來母親”的光輝,抿嘴笑道,原本以為快三十了不會再有孩子,誰知從前心心念念求的時候沒有,如今不求不念,突然就有了,柏大師你幫我算算,我這一胎能順利生產嗎;柏煬柏點頭又搖頭,最後說,我能看見你抱著個孩子開滿月宴,但是我看不到你們開周歲宴;她很緊張地問,那是什麽意思,柏煬柏你別嚇我;柏煬柏搖頭,我也不知那是什麽意思,可能最近酒喝得太多,影響了我的天目吧;她關懷道,老伯你少喝點酒,當心以後上了年紀關節痛。
……
數月後生完了女兒,她心中升起一點不安,隻因夫君的恩寵驟減,足足一個多月沒歇在她的房裏了,而且夫君新近迷上了一個十六歲的江南少女,丫鬟出身的侍妾。
何當歸以為是自己的容色衰退,拿過鏡子照時,鏡中人青春妍麗,傾國傾城,隻是眼神變老變陌生了。於是,她又開始惦記柏煬柏的駐顏湯浴,跑去他的家裏找,那裏早已人去樓空,偌大的豪華宅子滿目破敗的積塵。她用伍櫻閣的特殊渠道反複聯係他,讓他給自己寄點保養藥材來,等了很久隻收到一封薄薄書信,忙不迭拆開信封一看,裏麵隻一張白紙和一片風幹的桑葉。
她研究白紙無果,什麽藥方都沒發掘出來,見柏煬柏小氣得隻寄一張真正的白紙給她,她氣得跑去他家裏亂砸,砸得自己吃了一頭一嘴灰土。有一瞬間,她覺得有人在門縫中偷看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熟悉得彷如她在鏡中見到的自己的眼睛,不是柏煬柏是誰,可她踢開那門的時候,門外空空蕩蕩,什麽人都沒有。
三個月後,她被周妃和羅家人聯手陷害,被朱權下令關進暗無天日的冰寒水牢,嗓子被熱炭燒成啞巴,女兒被孫氏和羅白瓊放的毒蛇咬死,她用長著凍瘡的手指沾著井水在石壁上卜卦,卜來卜去都是死局。可她不想死,如此血海滔天的冤仇,如果就此被埋葬於水牢,塵封於地下,那麽她也無意再去輪回轉世,去繼續下一世的人生。人生如此,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她不畏死,因為死是解脫;可她怕死,因為死是終結,冤仇的終結,複仇的終結。她不能死,她要報仇!
她忽而就想到了柏煬柏,她忽而憶起多年之前,第一次參與指揮刀光劍影的暗殺行動時,她驚惶地躲在柏煬柏身後說,這樣殺來殺去,最後會不會殺到我的頭上來,我不想死,我剛剛才找到活著的樂趣。
然後柏煬柏就安慰說,丫頭別怕,隻要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死,我活多長你就能活多長。
她還是很怕,搖頭說,刀箭無眼,要是我突然被一支冷箭射死了,你也沒轍是不是?
柏煬柏的聲音難得變的溫柔,他說,你還不清楚我的能耐麽,無論如何,我總有法子不讓你死,死了也能把你救回來,因為你是我下一世的老婆麽,你死了我豈不是要連著兩世打光棍。
她被逗樂了,笑道,你這話不通,我不死怎麽做你下一世的老婆。
他拽起她的袖子往箭陣裏走,沒正形地說,來吧丫頭,咱們殉情去,一塊兒投胎當青梅竹馬去。
水牢中的她想起這些往事,於是就盼著柏煬柏來救她,把她帶出王府,治好她的嗓子、凍瘡和關節痛,然後出謀劃策地為她複仇。可是,可是,在冰水中苦熬了幾個月,她也未見著柏煬柏的鬼影子,她一麵憂心是不是他的消息閉塞,至今不知她出了事,一麵又悲觀地想,他跟朱權的關係更親近,自己跟他雖是朋友,可朋友也分親疏遠近,為了幫他的好學生朱權守住驚天秘密,他一定不會來救自己。
最後,柏煬柏真的沒有出現,直到她吐出最後一口溫暖的氣,閉上絕望悲憤的眼睛。最後一刻,她恨的人有很多,其中還包括了柏煬柏。所以這一世初見的時候,她把他當成了半個敵人對待,覬覦著他的不老秘方,而在之後的相處中,她被他插科打諢的笑鬧衝散了那點點怨氣,又重新把他當成了前世的那種死黨好友,親近而不加防備。
其錄園中,她聽到了令她心驚的東西——
齊玄餘講故事一樣說,禁術之所以稱之為禁術,就是因為禁術能做到的事,全部都是神靈能做到而凡人做不到的事,而凡人若是破格做到了,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那刺星中裹挾的魂魄碎片,大概就是他們把那東西送過來的代價吧。道聖若是肯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他就能辦得到這樣的事。
何當歸焦急地回想著前世跟柏煬柏的種種,越想越覺得他可能真的喜歡上了她,他會不會在她死後才驚聞了她的死訊,一時想不開,就拚著“魂飛魄散的代價”用那三世結魂禁術讓她浴火重生,回到了十八年前?
何當歸的胸口如塞了一團棉花,想回其錄園竊聽更多的消息,可又不想跟朱權等人打交道,方才偷聽被朱權察覺後,他們肯定有了防備。怎麽辦?她真的欠了柏煬柏一魂一命嗎?她這一世真的跟他有夫妻緣,要做他的妻子來償債嗎?可她隻把他當成無性別的朋友,而這一世的他顯然並不愛她。
“當、當”,床邊突然響起兩聲悶響,何當歸抬目去看,隻見孟瑄竟也脫了靴子,往床上爬過來。她驚道:“你要做什麽?”
孟瑄悶著頭爬過來躺下,禮貌地要求道:“枕頭分我一半,謝謝。”
“憑什麽?”何當歸往後一縮,絞著眉毛說,“孟瑄,我上上次已跟你說清楚了,當年大家都是小孩子,這樣躺在一起沒關係,如今……”
“小逸,”孟瑄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溫和地望著她,“就算你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所以請別躲著我,我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你的人,你別怕,我隻是想幫你。”說著趁她發怔之際靠近,拉走她的一半枕頭,麵朝她躺下。
盡管孟瑄“不計前嫌”地向她示好,可何當歸還是不大適應那一張有著男人硬朗線條的俊顏在眼前無限放大。她別開臉說:“就算我拿你當成柏煬柏那樣的好友,但你我男女有別,實不該如此相處,孟瑄你快下床,我們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孟瑄從錦被下找到她的左手握住,微微一笑說:“是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小時候我還要分走你一半的被子,現在我隻躺在被子外為你傳功。”
何當歸往回收自己的手,謝絕道:“那一成功力我不急用,等你離開揚州的時候再來還我吧,你不是要去參加什麽武林大會嗎,多一分功力多一分保障,真氣放在我這裏也不會孵出一個蛋。”
孟瑄緊緊扣住她的左手,又去被子裏搜尋她的另一隻手,溫和地向她解釋道:“我不是要還你功力,而是要給你看一個好玩的把戲,保證你喜歡,快點,把手給我!”
何當歸將信將疑地遞上自己的右手,口中嘟囔著:“我又不是小孩子,對那些取樂小把戲早沒了興趣,我還有沒做完的事等著我呢。”
孟瑄不介意她的態度,用一雙大手包裹住她玉雪幼滑的小手,兀自閉上了雙目,默了長長一刻,他閉著眼睛問:“你有什麽感覺?有沒有覺得湧泉穴有一種又燙又酥麻的感覺?”口吻中帶著誘導,仿佛在哄小孩子。
何當歸不知他神神秘秘在搞什麽,忍不住在麵紗下撅了嘴:“老兄你是不是搞錯了?你握的是我的手,又不是我的腳,我的湧泉穴怎麽會發燙呢?就算你給我輸真氣,把我的奇經八脈全熨燙一遍,也到不了那麽遠的地方。”心中漸漸浮起一層燥氣,她開始後悔,剛剛不該一時激動折斷樹枝,否則她就能繼續偷聽朱權和齊氏兄弟的密談了,那三人的談話中一定有她最想得到的信息,關於刺星的,關於柏煬柏的,關於朱權那些異常舉動的解釋,這些都是她迫切希望知道的。
在這樣的浮躁心緒中,她漸漸感覺到自己腳底的湧泉穴變得滾燙,仿佛泡到了沸騰流動的溫泉之中,她不由衝孟瑄驚呼:“你做了什麽?我的腳心好燙,酥麻難當!”
不等孟瑄答話,齊玄餘的聲音突然在何當歸的耳畔響起:“王爺,找到偷聽的人了嗎,用不用把咱們的人召來,細細搜查一回其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