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孫氏那副見了鬼的神情,其他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於是也湊上來看。
原來之前,孫氏吩咐人把祭祖用的紙錢中取出一摞,作為栽害何當歸的證物。孫氏想了想,又讓房裏幾個丫頭把紙錢的乾位剪一個缺口,泄財氣和陽氣,而最上麵的一疊用朱砂印著“羅府祭祖”,是紙紮鋪為羅府專製的優等紙錢,孫氏隨手把上麵兩張往垃圾筐中一扔,就匆匆出去指揮挖寶行動了。
房頂上的何當歸覷得機會,趁丫鬟們找紙來包紙錢的無人一刻,把印字的那張紙錢又給它夾回一摞紙錢中。
所以,現在湊近看的老太太、羅白英、羅白及和孟瑛等人,都看到一疊紙錢中露出一張印著紅字的紙,而那四個字叫“羅府祭祖”。
孫氏的臉色發黑,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了,明明記得把最關鍵的東西親手丟了或收起來,轉頭那東西又回到了眾人麵前,作為證物幫何當歸脫罪,所以她一直疑心有人暗中助何當歸。孫氏不知何當歸會武的事,不過前些日子護衛潘景陽幫何當歸說話,孫氏就把嫌疑人鎖定為他,還買通了幾個護院監視他的行蹤,一旦人不見了就來報她。現在並未接報,怎麽這樣的“鬧鬼事件”又出現了?
老太太的臉更黑,孫氏新年初三夜裏鬧得沸反盈天,原來又是她自己編寫的倒黴劇本,在客人麵前丟了羅府的臉不說,又拿了一堆髒東西到祠堂聖地,還令瓊姐兒也中了招,受到邪物迷惑而來祠堂放了一把火。
老太太恨聲問:“孫氏,你有何話說?這些就是你一個當家主母整日裏揣著到處害人的東西嗎?孫家教出的好女兒!你連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害!孫氏你可知罪?”
聞言,孫氏臉色發白,眾人表情各異。
齊川那家夥跟齊玄餘真不像一個爹媽生的,就算年紀小一些,可也太沒城府了,臉上藏不住一點事兒。聽完老太太的話,其實何當歸比他開心十倍百倍,卻照樣繃著個臉,而齊川不等孫氏認罪,就把幸災樂禍掛在臉上,看得羅白英不悅,這不是挑動大房二房的不和麽。
於是羅白英做出補救,幫孫氏說話道:“就算二嬸子挖到布偶後一時想不開,又添了一摞紙錢給三妹入罪,也不能完全算是二嬸的錯。誰看了寫著自己八字,又紮滿針的布偶不生氣呢?”
孫氏一喜,羅白英說的基本就是事實的真相,不過她不能再在老太太心中被扣分,於是一個眼色丟給丈夫羅川穀。羅川穀立刻就出麵認罪了:“母親,這拿紙錢作為證據的主意是我出的。我前些日子結交了一個茅山道士芹八,紙錢帶缺口有詛咒之效,我也是聽他說的,可以將他喚來對質,湄娘對此事全不知情,是我悄悄藏在後院的。”
齊川立即質疑道:“二嬸剛才大叫‘你坑我,你這是故意坑我’,分明就是惡人奸計被好人識破時發出的絕望之音。”
羅白英皺眉,當機立斷地指揮兩個丫鬟把大少爺一左一右的架走。二十六歲的羅白前,搭配上九歲的齊川,可行動力隻相當於三四歲的孩童,於是這個大孩子一邊被架走,一邊回頭向寧淵呼救:“寧大哥,救命,我還沒看夠熱鬧呢!”
寧淵連眼皮都沒抬,而齊川最後的聲音遙遙傳來:“寧大哥,你要保護清逸姐姐,否則我跟你沒完——”
眾人不明白羅白前跟寧淵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好的關係,不解之餘,多數人都鬆一口氣,羅家之恥終於送走了一個,跟犯了瘋病的羅白前呆在一起,就覺得身價跌份兒。孫氏和羅白英交換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說,這個人情她記下了。
羅白英心頭一喜,三年前失寵於老太太,如今二十七歲大齡不嫁的住在羅府中,她已不如從前風光了,分家之前跟孫氏打好關係,分家之後跟董氏打好關係,是她製定的基本生存謀略。方才,羅白前大叫“虎姑婆”,最覺得難堪的不是羅白瓊,而是她——她才是真正一輩子嫁不了人的虎姑婆。
何當歸對羅白英患有何種隱疾,是有一點大概了解的,向來跟她井水不犯河水,也抱著點憐憫之心事事讓她兩分,可瞧這個情形,莫非羅白英已投了“孫派”了?
孫氏趁著這個勢頭抹眼淚:“就算那紙錢是後加上去的,可另外三樣卻是實實在在從我院子裏挖出來的,詛咒我們全家的東西哪!老祖宗,那三樣東西是幾十雙明晃晃的眼睛看著挖出來的,那巫蠱布偶隻怕已埋了十一二年,難道我會從十年前開始就開始自己詛咒自己嗎?”
老太太一想覺得有理,這麽看來,二房人還是受害者。於是她看向何當歸,問:“你對此有什麽辯解之詞嗎,逸姐兒?”
就在風揚等幾人以為何當歸又能翻轉局麵的時候,她卻後繼無力一般,垂頭不吭聲了。老太太見此情形,歎氣道:“雖然這是你娘作下的孽,可在把你娘接回羅家之前,老身不得不現將你關在經閣,代母思過。唉,川穀正當壯年,卻身體羸弱,至今無子,他自營的幾門生意也不景氣,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就算老身偏疼你們娘倆,這次也要拿家法出來立立威了。”孫氏勾唇。
羅白及聽得心中焦急,祖母真是年紀越大越糊塗了,耳根子比前兩年還軟,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能稍稍糾正她的湯嬤嬤和績姑娘還在城郊祖墳打理正月十二的祭祖。什麽叫“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要是布偶能害死人,那天下間好多人不是都可以殺人不償命了?
這樣想著,羅白及脫口而出:“趕明我做十個貼著我八字的布偶,看我會不會流一滴鼻血!”
“快快閉口,這種話哪是能渾說的!”老太太急了,看來孫氏沒說錯,及哥兒真叫逸姐兒勾了魂了。老太太衝何當歸一揚下巴,吩咐左右:“把三小姐鎖在經樓,私闖祠堂,罪加一等,先餓她兩天吧。”
孫氏雖然嫌罰得輕了,可轉念一想,大頭在後麵呢,等羅川芎回來,新仇舊恨一並算過,叫那女人身敗名裂,永不翻身!她究竟是何時在寶芹閣埋上詛咒物的呢?是那一次逼她剪破小何當歸手指之後嗎?明的鬥不過自己,就耍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真是沒出息頭。
風揚見幾個仆婦上去拘押何當歸,不由焦急地連拋眼色給寧淵,還不出手?你心愛的女人要被囚禁、被虐待了!見寧淵還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風揚弄不懂他的心思,所以隻好代勞了。他站出來阻攔說:“且慢,老太君,莫說三妹妹的母親遁入山野,不像是會用巫蠱之術的人,退一步講,就算此事屬實,三妹妹她也沒做錯什麽。我和寧賢弟是很有誠意提親娶她的,貴府如果容不下她,寧賢弟可以提前迎娶她,請看我二人的麵子網開一麵吧。”
老太太不可思議道:“發生這樣的事,寧公子還願意娶逸姐兒?”她可是以為這門親事鐵定沒戲了。
在風揚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壓迫性目光下,寧淵終於慢吞吞地開口了:“本來沒對過八字,也不知適不適合嫁娶,不過,我對何小姐的印象一向不錯,這次再見佳人倩影,更覺得心動,隻要她願嫁,我這邊是沒什麽問題的,就是今夜下聘成親也行。”
老太太沒想到小外孫女還有這樣的魅力,隻捂著麵紗看一個“倩影”,求親者就願意當場下定,還肯娶她當側妻。雖然至今探問不到寧淵的真實身份,可是一塊青龍玉佩已然昭示了他高卓的身份,跟他攀上姻親,對羅府隻有好處。要是他肯娶逸姐兒,那巫蠱一事不牽罪於逸姐兒,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逸姐兒,這位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的貴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老太太的語氣放得極和緩,卻仍掩不住其中威逼利誘的意思,“你要是對這門親事沒什麽意見,那不光是你,連你娘的罪責,老身都可以少追究或不追究。”
羅白及聞言心焦,眼神似流水一樣淌向何當歸。何當歸的回答很簡潔:“高攀不上,我想去經閣抄經。”
老太太的眼珠一瞪:“你也中邪了不成!什麽高攀低就的,人家公子瞧上了你,那是你的福氣,是你二人的一段緣分,可不許這樣耍小孩子脾氣!”說著又跟寧淵賠笑道,“小女孩不懂事,老身素日把她慣壞了,不過親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身可以全權做主,這門親事我絕對讚成!”
寧淵的聲音略帶著點失望:“何小姐本人不點頭麽?既如此,淵亦不願強人所難……”語聲轉輕,漸至於無,把老太太的心吊到半空中,失聲問:“寧公子反悔了?”寧淵搖頭說:“我隻是怕委屈了何小姐,不願把親事強加給她,若是她本人自願,我的初衷不改。”
老太太聞言,一陣眼刀刮向何當歸的臉:“家裏幾個小孩兒裏,老身最疼的就是你,現在給你尋了一門這樣的好親,你都不點頭應允,你是打算永遠不嫁人,去山上陪你娘嗎?逸姐兒你嫁給寧公子當側妻,你娘知道了也歡喜,你鬧脾氣之前也想想你娘吧,她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呢!”原本這些都是祖孫間的私房話,可金龜婿眼看就不咬餌了,老太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當眾喊出來。
何當歸尚未答話,寧淵卻插嘴糾正道:“不是側妻,是侍妾——原本聽說羅府家教良好,淵又仰慕何小姐的容色,才破格求娶其為側妻。可如今得知其母的不良行跡,有道是上有不正,下必效焉,而娶妻娶賢,將這樣的女子娶回家做妻子,淵心中實不大踏實。可閱遍天下美色,也沒有幾個能蓋過何小姐的,所以假如老太君肯把何小姐贈給我做妾,我願下聘萬金,就當買下這位絕色美人了,老太君意下如何?何小姐,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