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何當歸的閨房,孟兮還在對孟瑄傳功,孟瑛努力驅散心頭的妒意,轉身去外室憑窗望月,紓解內心的苦澀感覺。明明都是同一個爹娘生出來的兒子,在同樣的環境中長大,為什麽七弟就出類拔萃,步步身蓮,即使遭遇了逆境,也立刻有貴人現身相救。而自己就處處比他差一截,運氣也比他差,想要遊曆四方以增廣見聞,卻遭逢了寧王朱權那樣的野心家的覬覦,從此不能自拔。
孟瑛對著天上的明月歎了一口氣,難道自己往後都要受製於朱權,做一個任由他擺布操縱的傀儡?瞧老七對何當歸那種“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死心眼兒情狀,就算不知道何當歸對老七是什麽樣的心,也不能一錯再錯下去,去盜走老七的命根兒何當歸。
之前答應了段曉樓,又應承了朱權,是因為自己不知道老七對何當歸的情竟有這麽深,深到讓一個聰明絕頂的男人變成了呆子傻子。問世間情是何物,能將一個從來不變的人,徹底變成另一個人?老七才開了情竅幾年工夫,怎麽說生死相許就許下了,他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何當歸。又是怎麽喜歡上她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麽樣的?
“喂,那個,孟三公子?”甜脆如甘蔗的女聲響起,孟瑛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是廖青兒在說話,“我想問問,小逸她究竟出了什麽事,怎麽才能救她?”
孟瑛蹙眉看向內室,果然,廖青兒話音剛落,孟瑄又咳嗽氣喘起來,孟兮又糾正他說,“意守丹田,意在神間,再這樣下去,我也不能阻止你走火入魔下去,你不全癱也要半癱,怎麽去追你愛的女人回來?”
孟瑛的目光又落在身前的少女麵上,橫眉立目地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之意,嚇得廖青兒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孟瑄的情況這麽危急,可小逸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她自己倒不見了,這也太急人了吧,她的愛心充沛,連貓貓狗狗都會努力救,沒道理不救孟瑄,會不會是她現在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這烏鴉嘴的斷言讓內室的孟瑄再次變得躁動不安,孟兮又是一番耳提麵命,危言恫嚇。於是,孟瑛對廖青兒氣惱非常,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外帶,一直拉出門去,拉到離臥房很遠的桃花林中才停下來,甩手立定,雙臂抱胸,俯瞰著她說:“廖小姐,你不該再在這裏逗留,快走吧,何當歸不在桃夭院,就算想救她也不該在這裏浪費時間。你去城外看看吧,城外十裏坡,何當歸中毒了,怕是活不成了。”
廖青兒大驚失色,惡聲罵一句“見鬼,現在才說,剛剛就該讓你抹脖子!”轉身跑開,邊跑邊回過味兒來,十裏坡是錦衣衛據點,小逸中毒的事跟錦衣衛有關係,那麽,錦衣衛中跟她恩怨情仇牽扯最深的人是……段曉樓!怎可能?那家夥也耐不住動手了?!
孟瑛在原地默默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三年前做的一個光怪陸離又愚蠢之極的夢。在夢裏,自己做過什麽蠢事就姑且不提了,隻記得身邊的女子就是這個廖青兒,不過她在夢裏可比現在漂亮多了。一句“沒想到廖之遠的妹妹這麽醜”,好像立刻就得罪了她,其實他想說的是,“夢裏的你很漂亮”。
當然,比她漂亮十倍的女子,他也見過不少,眼光早就被養刁了,怎麽可能說出“廖青兒,我暗戀你整整四年了,你再不嫁給我,我就切腹自殺了”這種可怕的話,真蠢。雖然她比較奇特,但他的口味很正常,他還是喜歡像娘親那樣的傳統美人……不過,三年前她遞情書的樣子,現在想起來真好笑……那封情書好像還留著,被他擱哪兒了呢……
穿“油紙雨衣”的身影越跑越遠,越跑越快,孟瑛忍不住又出聲叫她:“廖小姐!廖小姐!廖小姐?”不理他?“廖青兒!廖青兒!姓廖的!”
她還是咚咚咚地跑遠了,孟瑛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動物,真沒氣量,不就是那一次在應輝書院讓她下不來台麽,竟然記恨到現在。可她怎麽不能站在他的角度考慮一下,十三歲的男孩子,對女人的興趣本來就缺缺,有個十五歲的胖大姐來遞情書,第一反應當然是驚嚇,而不是自豪或感動或,呃,萌生好感。
可那件事過去三個月後的某一天,他突然聽娘和庶母們議論“連續劇戲目”,據說是廖府的一位小姐的“專利權”,在官府新設的“專利司”報備過的,隻要哪個戲班子唱她寫的連續劇,就得二十抽一的分利錢,即使不唱她寫的戲,而是戲班子模仿連續劇的形式排長了劇目,又打著連續劇的名號對外宣傳,那也得五十抽一的將戲班子的收入分成給她。
要是戲班子不肯給,那就是犯法的事兒,根據新興的那套《專利法》,戲班子犯了盜版罪,銀子要加倍的罰,最高可罰到十抽一的高分成,由當地縣衙衙役強製執行。最絕的是,“專利權”乃是終身製和繼承製,不止她可以終身收取這樣的紅利,連她的子孫後代都能繼續拿這個錢。不想給?那就別唱時下最受歡迎的連續劇!想少給?那就別唱正版的《新白娘子傳奇》,用你們戲組淺薄的智慧自己寫盜版的《蛇妖迷戀書生》吧!
——廖青兒的古代第一桶金,就是用連續劇的提出和推廣賺來的,當然,為了讓《專利法》變得合法,她不停地用小鞭子在家裏抽打其兄,其兄又去麻煩錦衣衛眾人,足足謀措了三年才夢想成真。“連續劇是廖青兒發明的”,此事隻有少數作為連續劇迷的夫人小姐知道,不過也漸漸變成了廖青兒乃京城名人的理由之一。
廖青兒在京城住了幾年,特立獨行的各種杯具事,除了將她變成“醜”名遠揚的人之外,還帶動了一點名人效應,有一些年少不懂事的小姐,竟然開始模仿起廖青兒的怪人做派來。
比如紮光禿禿的馬尾辮,將辮子甩得很高,自以為很帥很瀟灑可以去騎馬;比如雨天把油紙傘的傘麵拆下來穿身上,美其名曰雨衣,比蓑衣輕便比雨傘方便;比如對“封建製度下的包辦婚姻”勇敢地說不,爹娘給定的親事統統要退掉,因為老人家眼神兒不好品味太陳舊,選的女婿個個像古董;比如從此不再吟酸溜溜的閨閣清詞,卻在閨房中挑燈寫連續劇的劇本,將心目中最向往的愛情述諸筆端,讓男人看看新時代的女強主義;再比如牛13地將各種稀奇古怪的自創新詞掛在嘴邊講,看到別人露出困惑的神色,就洋洋得意地以女大學士自居,裝13並憂鬱地說一句,姐已經超越了現今人類的智慧,不用崇拜姐,姐已成傳說。
這些舉動都是廖青兒成為名人的來由,但廖青兒自己卻把這些當成是“古代不適應排異症”,是她的一種病。自從魂穿到明朝來,她就生了一場一直好不了的大大的病。
其實她在現代的時候也沒那麽時尚,需要時時刻刻將新新詞匯掛在嘴邊上講,多數時候,她不過是一個鑽完實驗室再鑽小黑屋看書的山頂洞人,早就被時尚甩出去八百條街。那時候,她最愛讀的書是關於古人愛情的小說,覺得在那個沒有手機,一封信要走上半個月才能從A點到B點的時代,談戀愛一定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又唯美又浪漫又古風又憂傷的美好的事。
試想一下,男人沒了手機,就不能偷偷給各種異性發曖昧短信,不能再以“哥們兒”或“閨蜜”的名義跟別的女人精神出軌。在古代,隻要將男人栓得夠牢,那他的精神和肉體就能高度統一了。而女人如她,隻要表現得像所有穿越人士一樣,集所有美貌智慧才幹和人格魅力於一身,那她玩轉古代還不是分分鍾的事。
那時候的她不喜歡現代,不喜歡跟別人包括家人講話,還偶爾做著穿越的美夢,覺得她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個古代人,所以才會對“古代”這個詞這麽心儀,提起來就心波蕩搖。
而她穿越的經過,其實她也對何當歸隱瞞了不少。首先,她是被她爸在外麵跟情婦生的女兒搶走了男友兼未婚夫,可她立刻就安慰自己,天涯何處無芳草,何況還是棵爛草,於是就沒傷心出來。其次,她又被一輛單行道逆行的自行車撞倒摔破了膝蓋血流了一地沒人管,可她還是安慰自己,今天是十三號的星期五,人人都倒黴,喜大普奔。最後,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醫院裏打來的電話說她媽媽哮喘發作打120送去醫院還是沒救過來半路上就沒了。
於是她就走進最近的公園公廁裏,開始發聲大哭起來,一想到自己平時沉浸在精神世界裏而忽略了跟媽媽的言語溝通,一想到自己平時厭煩聽媽媽怨婦式的訴苦而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再一想到自己從來不知道媽媽患有哮喘症今天第一次聽說就是噩耗傳來,她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漸漸就真的喘不上氣來,仿佛溺水的魚兒一樣,明明大自然裏有無限的免費的空氣,可就是不能鑽入鼻腔,透過肺葉,滋潤她的全身。
她這才驚覺,他們家是不是有什麽家族遺傳的突發性哮喘症,今天又是十三號的星期五,老天爺發威,赤井秀一那麽強大的男人都中招了,可見今天有多凶險,而自己家走了大黴運所以要一天被帶走倆!天!人家家裏都是家傳古董花瓶,怎麽我家隻家傳哮喘症!天!你既然要帶走奴家,為什麽不趕在高考複習之前,害奴家平白多受了那些等苦楚!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
在她淒厲的血淚控訴中,前年從布達拉宮外麵的小地攤上買的一串紅繩穿佛珠,據說是高僧喇嘛開過光的,能牽引魂魄的厲害東西,她雖然附庸風雅地戴著但從來沒當真的飾品,那串偷工減料到隻有四小顆檀木珠子的佛珠,突然就爆發出一陣驚人的藍色鐳射光線,將哮喘發作的她給整個兒包裹住了。
於是,她帶著“外星人將我抓去做實驗”的最後一念閉上眼睛,睜開眼睛後,卻瞧見之前用自行車軲轆來軋她的那個二百五穿著一身古裝,傻笑著問她:“妹妹,你醒了?你頭還疼嗎?我買了糖漿炸排叉給你吃,你別跟爹娘說我帶你爬樹,行不行?”
於是,她才知道自己穿越了,看那屋裏的古董數量,比她穿越前的家裏有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