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想出聲呼喚青兒,可她的腹語音量極小,喊她估計也聽不見,況且自己變成這樣,相見不免多費言語解釋,而她現在身上酸痛和焦渴的滋味已經多耗體力了……
“瑛兒,廖丫頭!”孟兮衝艙外喚道,“你們太吵了,走遠一點去,這裏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孟瑛告罪一聲,似乎是拉著廖青兒要走,因為廖青兒立馬放聲大叫道:“你這隻沙文主義的豬!鬆開你的豬手!我覺得這艘船上的人全都有問題,每個人都不正常,好像人形機器人一樣奇怪,媽呀太嚇人了,我絕對不能再呆在這裏了,我要帶小逸一起走!豬你放開我!”
孟瑛氣惱道:“現在是在大運河上,周圍白水茫茫的一片,你要走到哪裏去?別鬧了,四叔嫌咱們煩了。”
廖青兒說:“誰跟你是‘咱們’?我現在一瞧見你就覺得厭惡,真不知道我從前怎麽瞎了眼覺得你是藤殿,你跟藤殿差得遠了!你們快停船靠岸,我要帶著小逸走別的路回揚州!美男大叔也不能阻止我想要走的強烈決心!”
孟瑛蔫了吧唧地說:“怎麽又是那個‘藤殿’,‘藤殿’到底是誰,小爺讓齊央宮查了七日都沒查出京師和揚州的戶籍中有此人,‘藤殿’是高絕的代稱嗎?”
廖青兒氣哼哼道:“你沒事老扯高絕幹什麽,我最討厭他,第二討厭你,快鬆開我,你這隻沙文主義的豬!我要去看小逸!”
“最討厭他?第二討厭我?”孟瑛呱呱叫,“為什麽我是第二?!”
船艙裏的孟兮一昂下頜,似要再說點什麽來攆走這對歡喜冤家,恰在此時,第三人的聲音響起,道:“廖大姐,你們別在這兒咋咋呼呼的了,孟先生正在給三妹妹治病,你不是習武之人所以不懂,習武之人用真氣療傷的時候要保持絕對安靜,否則將大大不妙。你們兩個上船尾去吵吧,豬公豬婆,剛好湊作一對,別再禍害別人了!”
那人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聲音漸行漸遠,似乎是將廖青兒和孟瑛給驅趕走了,果然,當廖青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非常遙遠:“這艘船有古怪,上麵的船工都是機器人!我要見小逸,你們這樣藏著掖著她算什麽……”然後她的聲音就小得聽不到了。
何當歸一開始沒聽出那個第三人是誰,直到他喊了聲“三妹妹”,她才意會過來,這是彭漸的聲音,時隔兩年,他都長大了,變聲期也過去了,當然不再是公鴨嗓了。乍一聽,倒跟他哥彭時的聲音很像,聽那穩當的語氣,還真有兩分大人的架勢了。上次他們兄弟倆離開揚州的時候,前天晚上,彭漸半夜爬牆進桃夭院,塞了封信給她,她忐忐忑忑地打開來一瞧,結果發現上麵隻一行字,寫著他們明晨出發的時間和地點,要求她去送行。
結果她第二日早早就被青兒拉去上學,說書院今日“進了一批北方來的新貨”,她隻好被迫跟著去趴籬笆牆,偷窺那幾個十幾歲的名為“新貨”的“奶油”小公子。同時,她自己也不情願去送行,覺得彭漸像在打什麽埋伏,還是避開的好。如此在書院過了半個早晨,她鬆一口氣,覺得彭漸他們回京了,身邊少了個大麻煩,結果課舍外麵卻突然有個公鴨嗓大吼,“三妹妹,你出來!三妹妹,你聽著!我愛——”
然後就沒了音兒,她和青兒雙雙扒著窗戶往外看,隻見黑著臉的彭時,一把接住了翻白眼的彭漸,然後往肩頭一扛,轉身走掉了。她和青兒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最後青兒得出結論:“彭漸一定是想說他稀飯你!唉~~~真美好啊,少男的初戀……可他是不是有戀母情結啊,這麽迷戀你這款的成熟小妹妹。”
後來,她幾次給彭府去信和捎帶揚州小吃,也為她沒能送行的事情道歉,都得不到任何回複,還以為自己那次得罪透了彭漸,對方不想再跟她書信往來,沒想到這次再遇上,他還像過去那麽熱心腸,一聽說她需要吃蜜桔子,就奔波著去找桔子。能交到他這樣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氣。
那三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終於不聞了,何當歸方問道:“師父,你的意思是,我吃了啞藥?可我從冰窖裏出來之後,還說了半日的話呢,嗓子一點兒都不疼。”
孟兮悠悠道:“我剛剛還沒說完,瑛兒告訴我說,伍櫻閣有情報獲知,據說是宮裏麵傳出來的消息,廠衛之中,以東廠和錦衣衛的高層為首,都在各自選擇四大邪異武功來修煉。段曉樓他自己告訴瑛兒說,他也在練其中一種,並且常常有種愈練愈不能自拔的感覺,有時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四大邪異武功?”何當歸蹙眉,似乎在哪裏聽過。段曉樓的隱身本領,就是功成後的表現嗎?
“是啊,我曾聽瑄兒提起過,他從前在揚州羅府見過一個中年男人,那人雙目紫亮,極有可能是修煉了四邪功中的‘邈屍功’。”孟兮侃侃而談道,“而後來,瑄兒為了殺某個人而在揚州盤桓過一段日子,後來雖然一直沒能找到那個人,卻在那人疑似出沒過的地方,發現了和羅府中類似的凶案。死者都是頸處開口,被吸光了全身的血,變成一具慘白的幹屍,此事你還有印象吧。”
何當歸點點頭:“不錯,孟瑄說的那個紫眸麵具刺客,我也曾經親見,的確是個凶煞人物,在受傷中迷藥的窮途末路都凶悍異常。難道孟瑄的意思是,他要刺殺的那個人,和麵具刺客有可能是同一人?他要刺殺什麽人?”嘴邊又送上桔子,她張口吞下。
孟兮含笑道:“這個等日後他跟你說吧,清兒啊,瑄兒的身世秘密,你一定很清楚了吧。可有一件事情你恐怕不清楚,那就是,他此世能到這裏來,實在是趁著老太爺眯眼的一瞬間,很幸運地撿了個漏,才能有好運帶著前世記憶和一身功夫轉世為嬰孩。但世事是很公平的,他交了好運,就得帶點兒黴運,換言之,就是命格太硬,克親克妻。”
“孟瑄命裏克親?”她聞言詫異,這倒是一樁新聞,“那就是掃把星嘍?”沒想到完美無缺的孟瑄,還有這樣的缺點,這麽一聽,老天果然不是眷顧起一個人來就眷顧個沒完。孟瑄還克妻?這個“妻”包括側妻和妾嗎?
孟兮肯定地點點頭說:“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為他們兄弟幾個卜筮,隻有小七的命格不是一般的硬,若用星宿形容,就該歸屬於‘天煞孤星’一類。”頓了頓,他沉吟著說道,“既然知道瑄兒克父母兄長,因此,他小時候我就常常將他帶出孟家,避免他跟我大哥大嫂接觸太多。而他身體雖隻三四歲,心智卻是大孩子,倒也不戀家,我就沒跟他提過他命犯天煞孤星的事,以免他心中留下陰影,自閉孤立。”
何當歸頓悟道:“哦,孟瑄一直住在軍中,而不住孟家,也是受了師父你的點化吧。”
孟兮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等瑄兒長大些的時候,我就請柏煬柏鏨壇祭法,給瑄兒修改過命盤上的術數,將克親的那一筆給去掉,好讓瑄兒一圓與父母相聚的天倫之樂。”而後,就在何當歸消化“柏煬柏為孟瑄改命盤”這一奇特消息的時候,孟兮突然張口,用他的真聲說話了。他的真聲和腹語幾乎沒有分別,如今在狹小的室內,何當歸才能聽出,前者能產生回音,而後者不能,除此之外都一模一樣。
孟兮一字一頓地說:“修改命盤術數,並非隨意加減,去了‘克親’那一頭,則‘克妻’這邊就更盛了。據我估計,照著那個命格發展,他每三年就能克死一名妻子,一生倘若保持六十年有妻,那他就得克死二十名女子,真是一個叫人驚歎的數目。”
何當歸感到詫異,她跟孟瑄相處時倒沒覺得哪裏不對勁,難道以後嫁給孟瑄,她也會成為被克的對象嗎?她想了想,詢問道:“是專克正妻,還是克所有的妻妾?他克不克子女,他自己知道這些嗎?”
孟兮搖頭:“你大概不知道,瑄兒前世就生於戰場,是大嫂在沙場上臨盆生產生的他,後來他也隻過過軍旅生涯,幾乎沒跟女子接觸過就一命嗚呼了。因此今世我甚憐之,怎麽也得讓他挨挨女人的邊兒,他小時候我經常帶他去秦樓楚館,可他卻說對女子絲毫不感興趣,也不想了解她們衣裳下的身體長什麽樣。我還疑心,他是否有斷袖之症,心甚憂之,當然不能告訴他,他天生就是個克女人的命,否則,他就更沒可能娶妻生子了,這是我不想看到的。因此,他的命格有多硬他完全不知道,至於克妻克妾幾何幾重的問題,我倒真沒仔細地研究過,我現在隻能斷出,他正在克你。”
何當歸倒是沒被孟兮的話嚇到,一部分原因是她早就不信命也不認命了,另一部分,她打從心底認定孟瑄,什麽人的什麽話都嚇不走她。她隻是很奇怪地質疑說:“孟瑄不是家裏還有其他妾室,不是還有一名姓蕭的紅顏知己一直伴隨左右,怎麽她們都沒事,我還沒嫁給孟瑄,他倒獨獨克起我來了。”這太不合理了吧。
“這裏麵的緣故,我也不甚了然,可能是因為,他隻愛你一個吧,等改日我再下工夫研究一番。”孟兮突然起身走到她的榻前來,抬手從柳穗手中接過西瓜蓋盅,並坐到柳穗坐過的腳踏上麵,而後者,真就像青兒形容的那種“機器人”一樣,木挺挺地閉著眼睛,僵直著脖子,呆立一旁。
孟兮用竹簽拈起一片桔子,何當歸張了口,以為他是要喂給她吃,沒想到人家是一竹簽送進自己嘴巴裏。她訕訕地閉上嘴巴,耳邊聽得孟兮說:“總之我已然十分肯定,瑄兒不止克你,而且你跟他在一起之後會災難重重,直至殞命。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八個‘梅劫’嗎,那個就是你步向滅亡的終曲。清兒,跟他在一起,你最後會死,你怕不怕。”
何當歸眨眼答道:“人都會死,世上沒有不死的人。我要和孟瑄在一起,這個是我認定的事,死亡也不能改變的意誌,哪怕隻活一天,我也要跟他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