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自認對孟瑄的心經過幾番淬煉,未必就在蕭素心之下,而且就算她的看護不如蕭素心周到,她的醫術總是拿得出手的吧,幾針就治好了蕭素心的傷病,讓其休養了一夜,今天又有力氣爬起來,指揮熠迢將人挪回那間不透風的小屋子裏去了。就算要走,也得給孟瑄幾針治好了病,她才能走得安心。
這樣想著,她繞過熠迢走,而對方竟是個死心眼的,再跨一步攔住她,仍說:“真的不勞煩了,就把公子留給我們照顧吧。”
“你真的要動手阻攔我嗎?”何當歸沉下了臉來,“你攆我走,態度堅決、生硬,這些我都不惱你,我自己也是念著孟瑄好的,可你連我們最後見一麵的機會也要抹煞,你哪兒來的膽子撐著你這樣做?”
熠迢毫不示弱:“我知道自己今日得罪了你,也知道你在公子心裏有多重要,至多日後到了孟家,就是你進門兒的同時,我被掃地出門。就算那樣我也認了,隻要公子快快好起來,往後誰在他身邊伺候都是一樣,隻是眼下,蕭姑娘和我是伺候他的最佳人選。反正來日方長,何小姐你何必急在這一次見麵?”
呼……又繞回來了。何當歸掀了掀眼皮說:“我要為孟瑄治病。”
“這個也大可不必了,”熠迢告訴她,“隔壁昕園人才濟濟,住著一位遠近有名的齊大夫,我們已經派人去請他了。”
齊玄餘?他被尖芒蜂蟄了臉,未必有臉出來行醫呀。何當歸慢慢道:“等他來了我就走。”
昨日被“試用”了小半天,發現她不是個好的看護,今日就要冷冰冰地解雇她了?看來她的表現真是比蕭素心差遠了,才讓原本保持中立的跟班熠迢,一下子就倒向蕭素心那邊,並堅決擁護到底了。好短的一個試用期,她還有太多想跟孟瑄說的話都未及說,一下子就失去與他接觸的機會了。
昨日明明還好好的,跟他見麵時,他也神采奕奕,還能不靠聽和看的,就捕捉到她的氣息並突施偷襲,她原本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詢問與傾訴,想了個寫字交流的法兒,還讓孟瑄弄成了鬧劇,還釀出了蕭素心昏厥事故。當時的孟瑄除了不能聽不能看,並不見病弱之象,難道真的是自己將他照顧壞了?那麽至少,讓她將錯誤扳正回來吧。
“不必了,”熠迢仍舊拒絕道,“齊大夫來不了的話,我們再找別的大夫,園子裏莊丁,也有兩個能醫病的。”總之,自昨日伊始,他就有點兒看何當歸不順眼的意思了,也說不清為什麽。當然,公子自己喜歡,當下人的又能說什麽。
不過今日,天麻麻亮的時候,他早起來看公子,就見蕭姑娘跌跌撞撞地從茶室中奔出來,滿麵著急地說:“不好了,瑄他高熱不褪,人說著胡話,怎麽叫都叫不醒了,一定是吹到風了!真是胡來,我才昏倒一會兒,怎麽就將他從那間房裏挪出來了呢?是誰出的餿主意?怪我怪我都怪我,好端端的我幹嘛暈過去!”
當下,就將他急到不行,和蕭姑娘一同用最快的速度將公子用藤椅架回已清掃幹淨的舊屋,緊閉上門窗。在整個過程中,公子都是迷迷糊糊地說著“離心歸,離心歸,離心三年胡不歸”之類的胡話,真真把人給急壞了。而今下,他將公子生病的消息告知了何當歸,她竟然連一點驚慌或焦急的表情都沒有,言辭間更是高高在上,不見愧疚,也沒有反省的意思。跟蕭姑娘的言行一對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地下,已經沒有作比較的必要了。
何當歸掛心孟瑄,沒心情同熠迢置氣,隻道:“我進去為他診病,你可以全程監視,我隻搭搭脈,紮兩針就好,我的醫術從蕭姑娘身上已經見著效果了。現在不是分誰對誰錯的時候,一切以孟瑄為重,你不也是這般想法嗎?”
熠迢略有點猶豫,張張口正要答話,已有丫鬟匆匆來報:“熠公子,門外麵你讓備的車馬已然備好,齊大夫也請來了,說話就到了。”熠迢聞言挺腰一笑:“何小姐,這裏真用不著您了,您是不是……”
“將廖青兒和我的丫頭柳穗都叫來,”何當歸想再拖延點時間,伺機聽一聽孟瑄的病況,“等她們來了同走,少一個都不走。”怎麽搞的,一下子就從貴賓變成主人,又變過街老鼠了。
“去將廖小姐和丫鬟柳穗都找來。”熠迢如此吩咐那丫鬟一聲,就趕著去照看公子了,將何當歸自留在那裏等待。話已經說得夠明白,相信她也不會厚顏到再跑去攪擾公子休憩,妨害齊大夫給公子治病。至於公子醒後,她要怎麽哭著去跟公子打小報告,公子又會發怒成什麽樣,就是後話了。唉,老話一句,紅顏禍水。
等熠迢和報信丫鬟雙雙離去後,何當歸蠢蠢欲動地想去看看孟瑄,走出茶室,在北側的回廊上來回溜達兩圈,不見青兒她們過來,她就往孟瑄休養的那間房挪動兩步,再兩步……這時,迎麵走過來一人,玉冠束發,暗紫長衫,麵容有紅腫,是齊玄餘。
他一眼看見了她,於是不立刻進房,而是向著她這邊走過來。不等他開口,她先匆匆搶話說:“我昨日幫你摘去‘糖葫蘆串’,還盡心盡力地為你撲打花粉,實在幫了你不小的忙,因此現在你也得幫我才行。”
齊玄餘一愣,問:“怎麽幫你?”原來昨日裏他支了她那麽大的人情嗎,倒是他後知後覺了。
一聽討到了人情,何當歸正色要求道:“你進去幫房裏的那位公子好好瞧病,要用心仔細的瞧,若是你對自己的醫術沒什麽信心,千萬不要胡亂開方,庸醫最害人了。你既然號稱大夫,肯定懂一些岐黃之術,能搭脈號診的對吧?你將脈象看好,出來告訴我,我自有良方相授。記住,一定要用心看,不能懈怠,去吧。”幻夢中那個四十多的齊玄餘是厲害的大夫,不代表他現在的醫術就過關,否則以他的官職和“皇帝紅人”的金鑲邊,怎麽沒有那種響徹四方的醫名傳開?說不定他現在醫術還很菜,讓他給孟瑄開方,實難放心。
齊玄餘又愣了愣,方笑道:“聽清園的人說,小七公子在議親,女方是位何小姐,莫不是在說你?這可真叫人意外……再一想,你二人又是出奇般配的一對,長得也有夫妻相。”想了想又問,“小七公子屬狗,何小姐你,屬豬對吧?議親的進程如何?有沒有對過八字,斷過姻緣?”
何當歸對號稱“一卦千金”的齊玄餘如此熱心的架勢毫不買賬,不耐煩地催促道:“人家火燒眉毛地等你治病呢,齊公子您還有工夫閑磕牙,快去快去,我就在此處等你。”反正她目前還“不應該”知道他的身份是欽天監齊玄餘,態度無禮一些,也可以推給一句“不知者不罪”,誰讓他至今不作自我介紹呢。
“齊公子?”齊玄餘挑眉,“你認得我?”
“我的丫鬟柳穗認得你,是京城淩府外喜歡為人和奏的一名勤奮琴師。”何當歸如此解釋一句,再催道,“裏麵的是急症,齊琴師。”
齊玄餘再次發愣,旋即“哼”地笑了一聲,就轉身進那房去行醫了。何當歸高高豎起耳朵,湊近聽裏麵動靜,卻是無所得,沒有了內力,竊聽果然不奏效。可惡,她的內力飛哪兒去了!裏麵還有一大半是杜堯的呢,沒了內力,她怎麽還他?
“小逸?”青兒小跑過來,奇道,“你站這兒幹嘛呢?”她瞧向十幾步外,那間半掩了門的房間,問,“你站這兒門口幹嘛,尋寶呀?這是毛房間?”
何當歸尚未答話,那房門的縫隙中就恨恨丟出一聲,“園子偌大地方,兩位能否換個地方閑聊?”是熠迢沒好氣的聲音,完全不把何當歸當主子,也不當客人了,他暴躁地壓著嗓子說,“兩位打擾到大夫給我們公子瞧病了。”
何當歸連話都不答了,扯了青兒就遠遠離開那間房,直走到一個很遠的牆角,既能隱約瞧見那扇房門的出入情況,又不會再讓話音打攪裏麵看診的一個遙遠距離。
站定之後,青兒吐舌頭說:“那誰呀?好霸氣!So_cool!孟瑄生病了?我剛剛做錯事啦小逸?”見何當歸悶著頭不說話,她又道,“別生氣,有句老話叫做,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那位霸氣哥再彪悍,他也猖狂不了多久。等孟瑄病好了,咱們狠狠壞他一狀,叫孟瑄治他。”
何當歸抬頭望那邊的房門,平靜道:“我並未生那個人的氣,也沒什麽好氣的。青兒你不是曾念過一句詩歌,叫做‘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我聽了甚是喜歡,覺得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倒像是真正活過兩世的人,比你我都強些。”
“喔,這句詩啊,好像是泰戈爾說的吧,”青兒也偏頭望著那邊房門說,“他是個外國人,說的話雖然好,卻不符合中國國情。咱們可以引用借鑒,但是得弄成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以德報怨’,該報仇時須報仇,君子報仇十天不晚,俺記住那貨的臉了,你不跟孟瑄說,俺下次就代勞了。”
何當歸被她一攪,原本的一點鬱悶也消失了,輕笑道:“我真沒有生氣,如今在我心中,沒有什麽人什麽事比孟瑄更重要,那個隨從如此真心為孟瑄著想,我也為孟瑄高興。就好像蟬衣等人為我那樣,這些都是積年的相處,才能攢下來的亦仆亦友的關係,你千萬別去攪和人家的家事。”
“啊?”青兒瞪眼,“你什麽時候改信基督教了,別人打了你左臉你再獻上右臉,忒胸襟廣闊了吧?”
“沒道理我跟了孟瑄,就要擠走他身邊的其他人,讓他隻能有我一個,”何當歸客觀地說,“人生於世,就要跟周圍的人發生關係,有交友的,有結仇的,也有經常見麵的陌生人,大不了以後在孟瑄左右,我與那人就是經常見麵的陌生人,我愛護孟瑄,他協助孟瑄,彼此卻沒交集,如此也就罷了。”
青兒挖著鼻孔說:“改天一定好好審審你,看你在不見我的這兩個月,究竟遇上了什麽事故,讓你突然就轉了性了。”
何當歸反問:“轉性?從前的我,難道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嗎?”
青兒遙望遠處的房門一開,一名紫衣帥哥含笑而出,也顧不上再答何當歸的話,連忙撤出挖鼻孔的小胖手,背到背後作乖巧狀,悄聲說:“喂喂喂!小逸,那名帥哥你認識嗎?我突然就被秒了一下,有一種愛情降臨的感覺,你要認識他,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唄。瞧瞧瞧!他往咱們這邊兒走過來了!”
“他的耳力很好,”何當歸提醒她道,“說不定已經聽到了你的話,瞧,他正在衝你笑呢。”
“衝我笑?”廖青兒不知悔改地尖著個嗓門,“小聲”嘰呱道,“我怎麽覺得他是在衝你笑呢?天啦天啦,太太迷人了,笑起來就像貝克漢姆!他結婚了嗎,小逸?有孩子了嗎?得先打聽清楚了這個才能追,不能再重蹈高絕的覆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