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又呼又歎了一通,方道:“要不咱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書什麽的就別看了,橫豎能有什麽稀罕書呢,我以現代人的智慧告訴你,地球是圓的,太陽是火球,月亮上麵沒住著嫦娥。除了這些,也沒什麽非知道不可的天機,咱們走吧,找個好地方看春宮圖去!”
何當歸敲打兩下她的腦門,沒好氣道:“再鬧我讓潘景陽送你回揚州了,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做什麽對春宮這麽興味盎然!”
兩人笑鬧一通,門外有扣聲,叫了進,聶淳和一個身形臃腫的老婦人一起進來。老婦揮手道:“死丫頭,將老夫一人晾在群賢樓,吃彭漸家的免費東西,吃的跑了三趟東廁,你們卻在這裏嬉笑玩耍呢!”自然,這老婦就是柏煬柏了。
何當歸收拾好包袱,又加了一層布,掛在身上,指揮說:“行動吧,咱們四人的目標太明顯,尤其聶叔叔你紅得很鮮豔,別人一眼就看見你了。約好目的地在哪裏,聶叔叔你自己走,我們三人走一路,以免被人察覺。”
聶淳不放心地說:“鎮上不太平,你們三人如此羸弱,萬一有事,不能相互照應。”
青兒也點頭說:“是啊,讓這個大高個兒跟咱們一起走吧,感覺很拉風,也能壯膽。”然後她問出了何當歸心中藏著的疑惑,“高個子叔叔,剛剛你怎麽還跟淩妙藝說了好幾句?你怎麽認得她的?”
聶淳不在意地說:“我和她的師門是同宗同源的門派,往日也見過,她就前來拜見了。那女子好像是個官宦家的小姐吧。”
原來如此,看聶淳的淡然神情,似乎並不知道淩妙藝跟京城何府的關係,而且再想到聶淳酷愛紅衣,與淩妙藝總是一身紅衣打扮的雷同之處,“同門”之說更可信了五分。何當歸心中的疙瘩解開,對待聶淳的態度立刻就沒那麽僵硬了,在勸說他在外麵罩件黑袍,蓋住引人注目的紅色之後,他們一行四人就上了柏煬柏事先雇好的馬車,而何當歸和青兒簡單吃了幾個小籠蒸包和酥餅果腹。
何當歸肅然問柏煬柏:“咱們目的地是哪裏?為什麽還要加進來一個聶叔叔,萬一他不是好人,找到了寶物之後對咱們下毒手怎麽辦?”她的這個假設說黑了聶淳的臉。
柏煬柏笑道:“貧道找了好幾處山穴,最後證實都不對,如今最有可能的一個藏寶地點,還是兔兒鎮後麵的那座荒山,就是你曾住過的有水商觀遺址的山頭。那兒有個早年由道士們開辟出的石灰溶洞,專門為了搜集煉製五石散的材料而掘成的洞口,後來被錦衣衛收編為朝廷所有,可是在月前的那場地動中塌陷了。我懷疑寶庫就在溶洞後麵,如今現挖的話,憑你我之力絕對辦不到,還是請個高手幫手保險。至於他的人品,我看著還湊合,先將就著用用吧。”於是,聶淳的臉就更黑了。
馬車轆轆,馬鈴叮當,在晌午前到了水商舊址所在的荒山腳下。山下有雜亂的腳印,往上麵望,能看見旗幡隱然飄動。何當歸又問:“參加武林大會的人究竟要幹嘛?打群架?還是比賽登山?”
柏煬柏答道:“大概就是‘打群架’,打贏的去爬山。按照大會的規則,每一參會方,車輪式的滾動出人,上去打‘生死擂’,勝者可以優先入山,入山的人又互相拚鬥,決出勝者入寶庫。大抵是如此吧,因為是各方簽過生死狀的‘生死擂’,我估計會比較血腥的,所以不敢去看,你們有想看的可以留下。”
他的目光看的是青兒,似乎不喜歡尋寶隊伍中有個她,他用誘騙的口吻說:“大會上各種美男子齊聚一堂,寧王朱權哪,錦衣衛四公子哪,晉王家的侍衛哪,江湖豪俠哪,等等等等,他們互相打破頭的場麵,光用想的就令人心潮澎湃。而且小胖妞你哥哥也要參加,你都不擔心他的安危嗎?留下罷,隻在這裏站一會兒,澄煦的那些小姐們也跟著到了,她們都是來觀賞美男打架的,你一摘麵具,去加入她們罷。”
何當歸冷眉打岔:“廖之遠若真是在擂台上血濺當場,台下的青兒也隻能幹著急,幫不了什麽忙。別理柏煬柏,青兒,我掐指一算,廖之遠他不是一個短命的人。”轉而又問,“為什麽不能早些上山,何必要決出了勝負和生死,才能放人上山去尋寶?那些人不可能有乖乖等著的耐心吧。”
柏煬柏聳肩說:“我也不知道啊,可大家全都‘上不了’山。你不信問聶大俠,他能上山麽?”聶淳不理他,他隻好繼續說,“山上有瘴氣、迷幻陣和雜七雜八的玩意,隻有武林大會的舉辦方才能破解,而且,誰也不知那瘴氣是從哪兒來的。除了少數像我這樣的世外高人,一般人絞盡腦汁都上不去山。”
“那舉辦方是誰,他們又擁有什麽‘世外高人’?”何當歸質疑道。
柏煬柏翻白眼看向天,隻哼道:“你自己慢慢瞎猜去唄,反正如今世上的高人,扳著手指去數也不過就那麽寥寥數個,其中以我最高,另幾個人次之。想不到算你傻,想到了又如何,多少聰明人明知這是個陷阱還來踩,隻怪他們自己癡頑,各人救贖各人自己的命罷了。”
此時,晌午的天放晴,讓他眯起了眼睛,旋即將一種褐色頭套發給另外三人,讓三人戴妥後,在他的帶領下上了山。然而,隻前進了大約有一箭之地,何當歸和青兒頓感覺全身酸軟無力,腳下好似踩在了雲朵裏,旋即失去知覺……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何當歸發現自己身處一洞穴,溫暖幹燥,有一大團跳躍的火焰,而她則……依偎在一個男人寬厚的懷裏!她受驚,掙動兩下,抬頭看清了男人的臉,是陸江北,雖然下巴和兩腮上都有青青的胡茬,大概是易容之物,不過他的溫和目光與氣味都很好辨認。他抱著她幹嘛?
“陸大人,請放我下來,”她想要坐起身,卻是辦不到,剛坐起來一點又跌進身後的胸膛裏,隻得帶著幾分著急詢問他,“這是哪裏?與我同行的人在哪裏?”又想到自己是易容過的麵容身形,原不該被陸江北識破才對,可他既然這麽親密地抱她,顯然又是認出她乃何當歸了。手撫上臉,入手的是她自己的細致肌膚,再觸胸口,也是她自己柔軟的胸脯。
雖不知道她的麵具跑哪兒去了,不過她縮胸藥物至少可以撐個十二時辰,如今胸已經回來了,證明時間大約已過了一天。回想一入山就失去知覺的一幕,她最擔心的就是青兒,四下望山洞,她繼續發問:“這裏還在山上嗎?是你救了我嗎?你還救過其他人嗎,陸大人?”
“舅舅。”陸江北的氣息吹拂過來,聲音有笑意,“又忘了?你該喊我舅舅才對。”
形勢比人強,何當歸順從地喊了聲“舅舅”,然後又問:“青兒呢?廖大人的妹妹青兒,她還好嗎?”尋寶不成也就算了,反正她隻是有點好奇,並沒多少貪心在裏麵,可青兒才是對她而言最珍貴的寶物,不該讓青兒有閃失,悔不該帶她一起來。還有柏煬柏和聶淳,他們也都中招了嗎?柏煬柏那個水貨!什麽狗屁世外高人的避瘴氣頭套!
陸江北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別人,撿到你時就單有一個你,你睡著沒醒,想到你體內還有那未驅散的寒流,我又用八荒指為你療治了一天,這次能撐得久些。不過你也要善加保重,並盡快嫁人才好,你跟孟七公子相處得如何,婚事定準了嗎?你嫁去京城孟家,我照顧你也方便些。”
她的背脊倚靠在他的胸口,體溫和聲音的震動一起從背後傳過來,令她有些無措了。陸江北到底為什麽,如此理所當然的對她好?她覺得心有疑惑,又覺得承受不起,可不管用多挑剔的目光去看陸江北,他都誠摯而且友善,比很多原本該義務對她好的人都好上無數倍,讓她也不禁惑然了。不再追問理由,隻說道:“羅家有三個送選秀女的名額,我隻怕也要攤上一個,因此同孟家做親的事還沒提上議程,孟瑄也還病著。舅舅你放我下來罷,我想略站一站。”
“你剛受用完八荒指,要過半個時辰才有力站起來走路,”陸江北解釋道,“地上陰潮,你就安心坐一會子又何妨。”
何當歸遂安穩下來,靜躺了一會兒,陸江北:“有個機關,據說用銀針才能刺開,我們原本屬意的是羅脈通,也已經找到了他的人,可氣人的是,他一到兔兒鎮就突然風邪入體,偏癱了,再幫不了我們的忙。思來想去也隻有一個你最合適,遣了人去揚州接你,誰知我一上山,就在這裏遇上了你,如今有緣逢麵,你一定願意幫我這個忙吧?”
何當歸本來是打算幫柏煬柏的,可如今人影不見,她欠了陸江北的人情非始於今日,譬如這次,他都不奇怪,她跑到個山上來做什麽,也不查問此事,已算賣了她好大人情了。羅老太爺偏癱了?嗯……記得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他說癱就癱了,自此養在東府聽竹院中。
“也罷,我不過也是想開開眼界,”何當歸應道,“讓我試一試,成敗則不能盡如我意了。”
她拿出柏煬柏事先給的機關圖,像個臨考前的學生默書一般,眼到心到,口中念念有詞,也渾然忘了她正坐在陸江北的懷裏。後者也不打擾她,如是三刻,她漸漸覺得恢複力氣,陸江北又取些幹糧清水給她吃了,用一條布帶蒙住她的眼睛,解釋說,空中有沒散盡的瘴氣一類。她無不依從,隻是要求陸江北若看見青兒她們一定要告訴她。陸江北應了一聲。
等到他攜著她出山洞,飛到空中時,她才明白陸江北為何蒙她眼睛——飛得這麽高都能聞到下方山嶺傳來的血腥氣,可想而知,下麵是一副怎樣的光景。“人間煉獄”四字躍入何當歸腦中,她不安地再次打聽青兒,陸江北隻是拍頭安撫,畢竟輕功內存一口氣,不宜說話泄氣。
到了地方,她眼前的布條被摘下,眼前是一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秘道,陡峭陰潮,秘道四壁長滿苔蘚一類最喜濕暗的植物,空氣悶濁得可令人窒息。這種地方不適合用火折子,以免點著了什麽沼氣瘴氣,還好陸江北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顆荔枝大小的極夜明珠,可就在光暈乍現的一刻裏,十幾支勁箭激射而出,呼嘯而來!
“閃!”陸江北捉住何當歸緊急閃避,陸江北撞在牆壁上,何當歸撞在他的胸口。
弩箭打在花崗岩上的聲音巨大而刺耳,火花四濺。
“抱歉,這個定然是陳友諒當年布下的機關,”陸江北告罪說,“我沒來探路就帶你以身試險,對不住,丫頭你莫怕,我不會讓你損傷分毫。而且我們還算走運,這裏不少機括一定因為日久失修而射不出箭來,要不然方才定然凶險異常。”此時,秘道內有了些許光線,他指了指遠處甬道的盡頭,那一麵滿是發射小孔的石牆。
“陳友諒,的機關?”何當歸迷惑了,而那些淩厲的殺人機關,看得她倒抽了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