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不解之餘,又自斟自飲了兩杯,重紗掩映之下的涼亭中忽然有了動靜。他抬眼瞧過去,但見美人的玉手在琴上輕輕撥動了兩下,就帶出了一行流水般的清音,隨著紗幕淡入夜色之中,真正是“未成曲調先有情”。單聽這一段清音,就知那彈琴之人絕不是一個無情的女子。
“聽說,公子在對岸等了奴家五日,定要聽奴家彈奏一曲?”帳子裏的美人開口了。光聽那淺淺柔柔的聲音就知道,必然是一位美極了的嬌娥,才配擁有這麽優雅悅耳的聲音。孟瑄在心裏這樣裁度著。
可是他並沒等這麽久,五日?這卻從何說起。
昨日同幾個軍中故舊的世家公子飲酒,席間有人揭出來他還是童子身的事,眾人均大呼不可思議,還有人疑他有龍陽之癖。這時,王兄就出來解圍說,帶他去西湖邊上逛三日,保證再回來時,已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了。
因為席上說“龍陽”的那個人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少不得依從了王兄,心裏卻想著,西湖邊上可親近的美人再多,也是朱唇千人嚐的女子。他大好男兒,潔身自好,將來自然有相等門第的好女子來婚配,怎麽能被溫柔鄉裏的流鶯迷了雙眼?不過轉念又一忖,這倒也無妨,橫豎王兄領進了門去,也不能全程監督。自己不過多喝幾杯酒,多打賞美人幾兩銀子也就是了,對方還來揭穿自己不成?
後來王兄領到了地方,還沒渡到彼岸,先口沫四濺、慷慨激昂地描述了一番那清兒姑娘的好處,引得自己也對視野中的那座孤島生出兩分敬畏之心。生怕自己過花叢而片葉不取的心意,會傷了那位柔情似水的美嬌娘,因此心裏還稍微忐忑了一回。
今聽她說什麽為求見一麵,足足等了五日,他心知這中間有誤會,也不便解釋太明了,唐突佳人顏麵,於是舉杯遙祝道:“聽聞清兒姑娘的焦尾琴冠絕天下,方才輕叩琴弦,已叫人心馳神往。孟某今日得見姑娘,真是幾生有幸的事,為此當浮一大白。”
焦尾琴冠絕天下?何當歸一愣,這是從何說起,琴棋書畫之中,她最拿不出手去的,就是她的琴。俗語道,下棋靠天分,彈琴靠練的。她每日都要過目數百情報卷冊,哪有工夫逗雀兒彈琴,不過小時候打過兩年的底子,現在吃點老底罷了。為了將自己扮得更像鶯鶯燕燕一流,她不得不出入都抱著一把琴,有事沒事就撩撥兩下,以彰顯名妓風範。
方才,在檀香繚繞的夜風中,她推開重重繡簾,遠遠就聞到梅子酒的陳香。推開梅花攢刻的梨木漆門,一個高大的男人就背對著她的小樓坐著,幾個時辰過去,他仍然坐得筆挺筆直,氣定神閑地喝著酒。他實在不像是普通的嫖客,事實上,他根本不似來尋歡取樂,倒像是專程來參加“大胃王比賽”的。望著男子腳下那一地的酒壇子,她在心底暗自思量著,所謂有進有出,他……究竟汙染了她小島上的那一處?
視線透過裹繞在涼亭四周的煙羅紗,借著天上的星光燦爛,何當歸凝目打量五丈之外的男子。這煙羅紗有個好處,就是單麵透光,從裏往外看,跟不擋紗也沒什麽區別;從外往裏瞧,卻好比遮擋著十層普通細絡軟紗,目力再好的人,也不能看穿這煙羅紗。
清亮的音色響起,回蕩在涼亭四周。
“聽說公子姓孟,不知家鄉何處,來杭州何往?”她輕聲發問,同時抬眼看向他。單看他的麵容,年不過二十,配上高大魁梧的身形體格,才顯得成熟幾分。薄唇噙笑,俊朗溫潤,一副風流形狀。隻是雙目清明,不染一分醉意,也不來侵襲描摹軟紗後方的她。
果然如燈草所說的,這人身上有某種氣質,讓人一望便能確定,他是那種出身不凡的大人物。
孟沈時?他究竟是哪座廟裏的神佛,伍櫻閣又捉他做什麽?她娥眉一蹙,暗自疑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