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好笑地望向涼亭中的美人,反問道:“小島上鬼事猖獗?那怎麽辦,我是否該即刻離去?”這算是她在給自己找台階下?順便出逐客令?
何當歸原本是打算攆他走,可聽他這副戲謔口吻,她又猶豫起來,這個男人是伍櫻閣指明要的人,將他扣留在這裏,哪怕是半哄半騙的拖延到小貨船來送物資的時候,叫船上的武夫來對付他,那麽,第十八朵橙花都會榮幸地入駐她的香匣……
想到這裏,她轉了口,笑吟吟地說:“恰好相反,每當小島鬧鬼的時候,都是最不適宜出船的日子,別看西湖之水平靜無波,到了這樣的日子裏,連著好幾天水下都有暗湧。小女子正是突然想起此事,才特特告知公子,一定得在島上多住幾天才好。倘或有個三長兩短,我心實在不安。”
孟瑄心道,這個留客的方法倒也別致,鬧鬼?她卻不怕嚇著了客人,拚著“水下有暗湧”的危險也要逃出去,那豈不是弄巧成拙了!還好他一不怕鬼怪,二會遊水,三還會以輕功踏水過湖,所以就算小島無船,他照樣來去自如。不過麽……
“那就煩勞清兒姑娘引我去客舍吧,”孟瑄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稍稍整理了衣袂,含笑望過來,“貴處的梅子酒後勁兒還真不小,瑄有些不勝酒力了。”
何當歸見他這樣好說話,而且提的要求也是吃喝睡的基本需求,態度彬彬有禮,於是她立刻出了涼亭,指著東南方說:“那裏有一座竹樓名曰‘水雲間’,上下三層,房間還算雅致,公子若不嫌棄,就在那兒醒兩三天的酒,絕對不受鬼怪侵擾。”
此刻,她款款走到近前來,孟瑄才借著月光看清,她是一個五官清秀的美人,除了麵部正中部分、以小巧的鼻端為中心的圓圈是一片焦黑,其餘的臉側肌膚、玲瓏纖薄的雙耳和修長的細頸,全都細致白嫩,仿佛上好的脫釉雪瓷。這麽說來……她其實並不是一個黝黑得不能見人的幕後佳人,而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給染黑了臉?
兩人麵對麵地站立,相距不過三步,孟瑄不動聲色的凝視她的麵容,發現她神情坦然到了極點,他忍不住猜想,這位美人妹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臉被染黑了,否則她怎麽一絲慚愧的顏色都沒有?
事實的確如此。今天午後,何當歸趕製專為頂級高手專備的茶露,緊張激動又故作從容地忙碌著,一樣樣往玻璃儀器中添加配料,雪白的小臉湊近,烏溜溜的眼珠子寫滿了認真,細細數著玻璃瓶上的格子刻度。這種麻醉茶露,她至少製作過三十回,雖然製作過程複雜中帶著變化,變化中帶著危險,不過她還是很有經驗和信心的……
“爆!”“爆爆爆!”
容器裏的藥劑突然發出了幾聲悶響,旋即,藥湯從清澈流動的液體變成了一種凝膠固體,漆黑似炭,不知變成了嘛東西。連一整套珍貴的特製玻璃器皿,也隨著悶響聲裂出兩道細紋,就此報廢了。
腫麽會這樣?
小腦袋上空懸浮著一圈兒問號,一根細指頭點著櫻唇,長長的羽睫輕顫兩下,何當歸哭了。連她的臉蛋被凝膠給熏黑了都未注意到,而且這黑煙不溶於水,晶瑩的淚花花也沒衝出一道小溝溝來。
與此同時,小島另一端的石像柏煬柏捂嘴笑了,嘎嘎嘎,丫頭別難過,本大仙給你搞破壞是有原因滴!回首過去半年裏,島上隻要來了男人,吃了你的茶就蔫了,誰還能跟你共赴巫山哉?莫怪本尊心狠,不憐恤你弱質纖纖,隻因本尊掐指一算天時地利與人和,是時候讓孟家那位帥小子教一教你做人的道理了。哦嗬嗬嗬嗬嗬!
孟瑄不動聲色打量何當歸的同時,何當歸也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心裏暗道,在她的“美貌”麵前還能如此從容鎮定的男子,除了王爺,他還是第一個。光憑這份勇氣,就值得招呼他去小樓裏醒醒酒,好好睡一覺,再灌灌黃湯,再醒醒酒,再灌他酒……哦嗬嗬嗬,直到小貨船來拉人,他都得乖乖在這裏當一個酒漏鬥。
“那就叨擾了,”孟瑄點頭一笑,“請帶路吧。”
何當歸也笑:“公子不先把靴子穿上?地上涼,不怕冰著麽。我的竹樓地上有針,好多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