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款款走到近前來,孟瑄才借著月光看清,她是一個五官清秀的美人,除了麵部正中部分、以小巧的鼻端為中心的圓圈是一片焦黑,其餘的臉側肌膚、玲瓏纖薄的雙耳和修長的細頸,全都細致白嫩,仿佛上好的脫釉雪瓷。這麽說來……她其實並不是一個黝黑得不能見人的幕後佳人,而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給染黑了臉?
兩人麵對麵地站立,相距不過三步,孟瑄不動聲色的凝視她的麵容,發現她神情坦然到了極點,他忍不住猜想,這位美人妹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臉被染黑了,否則她怎麽一絲慚愧的顏色都沒有?
事實的確如此。今天午後,何當歸趕製專為頂級高手專備的茶露,緊張激動又故作從容地忙碌著,一樣樣往玻璃儀器中添加配料,雪白的小臉湊近,烏溜溜的眼珠子寫滿了認真,細細數著玻璃瓶上的格子刻度。這種麻醉茶露,她至少製作過三十回,雖然製作過程複雜中帶著變化,變化中帶著危險,不過她還是很有經驗和信心的……
“爆!”“爆爆爆!”
容器裏的藥劑突然發出了幾聲悶響,旋即,藥湯從清澈流動的液體變成了一種凝膠狀固體,漆黑似炭,不知是轉換成了嘛東西。連那一整套珍貴的特製玻璃器皿,也隨著悶響聲裂出兩道細紋,就此報廢了。
腫麽會這樣?
小腦袋上空懸浮著一圈兒問號,一根細指頭點著櫻唇,長長的羽睫輕顫兩下,何當歸哭了。連她的臉蛋被凝膠給熏黑了都未注意到,而且這黑煙不溶於水,晶瑩的淚花花也沒衝出一道小溝溝來。
與此同時,小島另一端的石像柏煬柏捂嘴笑了,嘎嘎嘎,丫頭別難過,本大仙給你搞破壞是有原因滴!回首過去半年裏,島上隻要來了男人,一吃了你的茶就蔫了,誰還能跟你共赴巫山哉?莫怪本尊心狠,不憐恤你弱質纖纖,隻因本尊掐指一算,天時地利與人和,也是時候讓孟家那位帥小子教一教你做人的道理了。哦嗬嗬嗬嗬嗬!
孟瑄不動聲色打量何當歸的同時,何當歸也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心裏暗道,在她的“美貌”麵前還能如此從容鎮定的男子,除了王爺,他還是第一個。光憑這份勇氣,就值得招呼他去小樓裏醒醒酒,好好睡一覺,再灌灌黃湯,再醒醒脾,再灌他的酒……哦嗬嗬,直到小貨船來拉人,他都得乖乖在這裏當一個酒漏鬥。
“那就叨擾了,”孟瑄點頭一笑,“請帶路吧。”
何當歸也笑:“公子不先把靴子穿上?地上涼,不怕冰著麽。公子可得小心點,我的竹樓地上有針,好多的針。”
孟瑄穿上長靴,淡淡一笑,跟她坦白道:“我仰慕姑娘的琴聲,想看看你的容貌,所以脫下靴子,打出掌風吹開紗障。還請姑娘勿怪,我沒有惡意。”
“脫靴子打掌風?”何當歸吃驚地睜大眼睛,“你是說……腳掌……打出的風?”好無禮的人!
孟瑄給她看自己的袖口,微笑耐心解釋道:“瞧,我的袖口夾層中有十枚銀針,這是一種特製的暗器機括。我怕用手掌出風,會不留神震出暗器傷了你,姑娘勿怪。”
見他這樣坦白,何當歸心生好感,也不禁笑道:“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勿怪,公子太多禮了。我這裏不用講這麽大規矩,公子可以隨意些。”這樣說著,她心裏已經在盤算,怎樣才能脫掉他這件帶暗器的外衣。
“真的……能隨意嗎?”孟瑄確認道。
“……能。”
何當歸的聲音透著絲絲緊張,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然而孟瑄出手如電,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小樓走去。
進屋點燈後,一麵雕花耙鏡被遞到何當歸的麵前,她照了一眼就愣住了,鏡中的那張漆黑的臉是……她顧不上招呼客人茶水,先打來一盆水滌麵,用沙冰細細搓洗了半天,拿熱水一衝,再照鏡子,顏色竟然沒掉!一丁點都沒洗掉!她湊近了鏡子,用指甲刮了刮麵頰上的黑塗料,隻留下一片紅,沒去走半點黑,她頓時欲哭無淚了。
小島另一側,全知不全能的神,石像柏煬柏,得知這個情況也一籌莫展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隨便往那丫頭的麻醉茶湯裏加了點好料,隻是打算毀了那劑麻醉藥,又怎能料想到它會變成一種水洗不掉的毀容藥!媽蛋!何丫頭毀容了,誰去勾引孟瑄?誰又去給孟瑄生兒子?
柏煬柏苦惱地低頭看自己的左腳,那裏的石頭已經風化成了一堆粉末,過不了一年,他這一副石頭身子就要保不住了,到時他變成了孤魂野鬼,想再憑自己的喜好去投胎就沒那麽容易了!
唉,既然何丫頭她不爭氣,他隻好另覓一個“娘親”了……聽說長公主府的仙草郡主不錯,就把她引來島上配孟瑄,何丫頭還是還給寧王的吧!寧王曾說過,何丫頭變成什麽樣他都愛,就讓他們繼續愛來愛去吧!柏煬柏無良地想道,隻是臉黑了點兒,身子還是白白的,寧王不會嫌棄她的,阿門~~
何當歸再四洗臉,最後把臉蛋洗得一片通紅,還是不能去除黑跡,也就是說,她、毀、容、了!
“腫麽會這樣?”饒是何當歸神經大條,也不禁泫然欲泣了。
孟瑄默不作聲地從旁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姑娘別怪我嘴快,這種墨漆染麵的情形,我認識的一位前輩也是如此。他少年時被一種藥物熏黑了臉,如今七十有二,還是無法恢複本貌。姑娘可得做好心理準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