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審君從火場中攝出一塊瓦礫,隔空推掌,打在陸江北的膻中穴上。雖然陸江北戴了護心鏡,但他的武功罩門就在膻中穴,這點隻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
練武之人的罩門是生死之門,那塊瓦礫穿透護心鏡,輕輕一點,陸江北就後退十步,噴血一口。
高審君緩緩逼近,陸江北危在旦夕,滿院子的尼姑嚇得大喊大叫。這時,天上突然降下一個黑衣人,雙手持一柄彎月大刀,神情凜然。
“高絕?”陸江北虛弱地看著來人,搖頭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快走,這裏萬分凶險。”
高絕屹然不動,深眸平平注視著高審君,開口便說出了令陸江北驚訝的話。
“二叔,你三十年前就該是個死人了,我父親瞞天過海保住了你,卻被國師齊經察覺。當年他就占了一卦,說你麵目重見天日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齊經一生不說誑語,今天你顯出本貌,被這麽多人看見,你難道不怕?”
高審君無聲一笑,露出滿口森白的牙,“本相早已脫出天命,誰能批定我的生死?乖侄兒,若不是你藏我在錦衣府,我也不能飽覽錦衣府的藏書,百倍提升武力。本相恩怨分明,今日就不殺你,但陸江北的人頭,我一定得摘下以消心頭之恨。你敢攔著我,我連你一起殺。”
高絕的薄唇抿成一線,緊緊盯著高審君,對方也一樣。一片窒息的安靜裏,兩道身影衝天而起,激戰在一處。高絕的兵器是大刀,高審君的兵器是一根柳條,然而每次一合一分,身上留傷的都是高絕。
地上的陸江北越看越著急,他看得分明,高審君有能力在十招之內解決高絕,卻不攻他的麵門和耳後罩門,隻在高絕的雙手、雙腿上留下一道道深半寸的傷口。
這不是高審君顧念親情,在手下留有餘地,而是他把高絕當成了獵物,當成一隻被野貓逼到角落裏的小耗子,要將他玩耍戲弄個夠才殺死。誰能想到,令人聞風喪膽的殺神大將軍高絕,也有被人視為鼠兒的一天。
百招之後,高絕的黑衣已被血浸透,握刀的雙手冰涼麻木,那一口八十三斤的刀,首次感覺沉得握不住。
陸江北凝氣吹笛,笛音飄到空中,延緩了高審君的行動,然而吹動此笛需要大量內力,陸江北強行吹笛不能長久,局勢仍然不能緩解。
“陸總管,本王來助你!”
躲在暗處的燕王目睹了這一切,知道高審君是來殺他的,更知道陸江北、高絕一死,下一個就輪到他了。見陸江北吹笛吹得很吃力,麵色煞白,一行血線自唇角流出,燕王心下一橫,打算出來助陸江北吹笛。
他急步上前,卻與另一個身影撞在一起,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凝目一看,是個身穿僧衣、長發披肩的清瘦婦人。
她驚喘著說:“王爺萬不可接近,您在我家家廟出了事,我們如何擔得起?”
燕王眯眼:“你是……”
“小婦人是孟善之妹孟玉兒,我知道一條密道,直通京威衛外的大道,請跟我走。”
“也好,請帶路。”
兩人穿過混亂的庭院,走到一處屋外,卻跟驚慌失措的何當歸正麵相逢。孟玉兒吃驚地問:“當歸?你這是怎麽了?快跟姑姑進密道,一起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何當歸小臉失血,還沒說話就先流出淚來,一向鎮靜的她很少這麽失常。她搖頭說:“不能進去,地下已全塌陷了。”
“塌了?”孟玉兒不可置信。
“孟瑄和段曉樓……被活埋在下麵,”何當歸傷心欲絕,喃喃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孟玉兒衝進去看,果然見密道的入口塵土飛揚,完全看不見裏麵的情形。“怎麽會這樣?師太說這座密道已存在了百年,怎會突然塌陷?”
“……”何當歸隻是搖頭,說不出話。
她該如何解釋,孟瑄和段曉樓收取琥珀晶內力時,冰窖中搖動地陷,吞沒了兩個人,他們最後隻來得及合力將她推出地道,然後整個地道就塌了。原本她是想讓段曉樓兩人提升內力,殺死那個高審君,沒想到弄巧成拙,害死了兩個深愛她的男人……
“爆!”
一聲巨響衝天,兩道身影破土而出,與高空中的高審君纏鬥在一起,身法快得讓人看不清。何當歸仰頭,癡癡看了一刻,一道藍影,一道銀影,是孟瑄和段曉樓。
地上的陸江北加力吹笛,最後不支倒地。高絕第二個倒下,空中的段曉樓和孟瑄也各有負傷。不過,這一次受損最大的卻是高審君,他失去了一條手臂,胸口也開了大洞。幾個黑色殘影滯留眼前,他的人已經逃逸去了很遠的地方。
段曉樓還想追,孟瑄攔住他說:“窮寇莫追,我們剛吸收了大量內力,還不能化為己用,一旦真氣暴走,我們將大失常性,胡亂殺人。”
段曉樓眼中有紅芒閃動,也感到體內真氣不受控製,就聽從孟瑄的話,不再追趕高審君。兩人回到地上,說明了這個情況,虛弱的陸江北搖頭歎息道:“難得將他逼到了死境,卻還是功虧一簣放走他,天意,天意……”
何當歸抱著刀傷藥跑過來,為每個人包紮傷口,突然露齒一笑,說:“那倒也未必,就算他逃到安全的地方療傷,也永遠恢複不到鼎盛時期了。”
陸江北皺起好看的眉,看定何當歸,問:“此話何意?你認得高審君?”
何當歸搖頭道:“不認識,不過我在下麵觀戰,看見段曉樓鞋尖的獸頭踢進了那人的胸口,對不對?”
段曉樓正抬臂讓何當歸包紮,隨手揉著她的頭頂說:“丫頭的眼睛真尖,不錯,我那一招正中他的心脈,說不定他就此元氣大傷,再也不能恢複。”
“不管他元氣傷不傷,這招都是致命傷,”何當歸笑道,“因為昨晚,我趁你不注意,在獸頭上塗了一層綠草汁,原本是幫你打孟瑄用的,沒想到最後卻用在了高審君的身上。這種綠草汁沾在四肢的傷口上,隻會讓手腳麻木,但正中心脈的話,封阻了主要經脈,就不能自己給自己療傷了。這是我在茶露基礎上配的專用於高手的藥,一滴就管用,高審君這次可沒能力複原了。”
孟瑄慢慢問:“清兒你幫段曉樓……對付我?”
何當歸白他一眼,氣呼呼地說:“還不是你們兩個呆子,成天打個沒完,還招招凶險,他又不是你的對手,萬一真的有所損傷,你怎麽賠給葛夫人?”
受維護的段曉樓甜蜜地抗議:“誰說我不如他?這次地下之行,我獲益比他大得多,下次過招時,我一定不會輸給他。”
孟瑄賭氣將頭一偏,一言不發地出神,不知想到了什麽。
陸江北沉吟著說:“既然這樣,那一方麵撒出人手,四處搜尋高審君的蹤跡,不能給他療傷自救的機會。另一方麵,這裏所有的尼姑都必須轉移和疏散到別的地方,因為她們看見了……我了解高審君的為人,他不會放過這裏的任何人。”
陸江北看向燕王,問,“不知王爺在一旁看了多久?有沒有看見什麽不同尋常的事?”燕王與寧王熟識,在朝中還有針鋒相對的時候,如果看見高審君和寧王長相一樣,如何猜不出,高審君很可能是寧王的生身父親?若真是這樣,燕王肯定會好好利用這個把柄,高審君也會將燕王列為獵殺目標。
然而燕王麵色如常,還帶著一絲困惑,反問:“何為‘不同尋常的事’?請大總管明言。”
陸江北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溫和地看著所有人說:“大家都受驚了,此事容後再議,咱們喝一杯清寧郡主的好茶,就各自回府療傷吧。隻要一天不擒拿高審君,咱們就一天不能鬆懈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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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第二日,就是孟瑄母親的壽辰,蘇夫人剛剛病愈,因此預備大辦一場。天尚未亮時,府裏府外的人都忙活起來,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從家廟回到孟家的何當歸沒時間準備其他壽禮,就將前幾天新製的四丸“葆春紅丹”封好,作為禮物進獻,也正好合蘇夫人用。孟瑄去兵部述職,要晚一些回來,孟瑛、孟宸等人都在外麵接待男客,段曉樓與段母也來賀壽。
這兩天工夫裏,陸江北行動很快,循著羅家那本有何當歸署名的賬本,一口氣查到寧王側妃周菁蘭的身上,找到她的閨閣詩作,才發現她的字跡,竟然跟何當歸的左手字就八成相似!
於是,跟燕王妃命案的疑凶、已死去的徐四娘聯係最為緊密的周菁蘭,變成了第一號疑犯,如今被大理寺收監。而寧王失了蹤,再無人為周菁蘭撐腰。聽說已經上了刑,目前還挺著不肯招供。而何當歸洗去嫌疑,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壽宴上。
裏麵的年輕媳婦有商氏、陸氏、劉氏和何當歸,都陪著來賀壽的夫人們說話飲茶。後麵站著一排姨娘和丫鬟,偶爾也陪著笑笑。
青兒也在座,像紅眼兔子一樣,盯著孟瑛那五名小妾看了又看。何當歸明白她的心事,湊著一個空隙將她拉到外麵,低聲勸說:“一個茶壺,一組茶碗,這是每個大戶人家的固定格局,你放寬心,我日後自然幫你。”
青兒歎氣道:“她們是五個天仙神女,我隻是一個又醜又胖的傻大妞,走在路上都影響市容,這回連鬥都沒得鬥了,唉,我猜孟瑛一定是瞎了眼、人傻了才會看上我。”
何當歸嚴厲而慈愛地教訓道:“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你是好姑娘,孟瑛喜歡你是他有眼光,因為絕色美人易得,你卻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
她們說了一會子知心話,然後攜手回到壽宴上,卻見那裏的每個人,都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目光看著何當歸。
“清寧郡主,沒想到你竟然在壽禮之中下毒,你好歹毒的心思!”商氏嚴厲地斥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