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時帶著彭漸走出密室,往外院而去,心裏越來越疑惑,總覺得朱允炆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朱允炆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反應,他應該更激動,大聲召來侍衛扣住他們兄弟二人,才是他會做出的事。
朱允炆這個人雖然有些小聰明,也有陰險的潛質,但畢竟是在老皇帝的嗬護下長大的花苗,沒見識過真正的風雨,智謀比起燕王和寧王差遠了。除非有幕僚在背後為他出謀劃策,否則自作聰明的朱允炆,還不夠資格當燕王的對手。
“為什麽不立即綁了彭時彭漸,順勢拉出他們背後的黑手?”朱允炆問。
何當歸反問:“拉出來了又如何?就算你嚴刑拷打,逼他們招供出了燕王,你又能做些什麽?去你皇爺爺麵前告狀?殿下,這可不是你小時候過家家,這是一場大人之間的較量,煩你諸事時多動動腦子,不要讓我覺得自己押錯了寶。”
朱允炆從沒被這樣教訓過,漲紅了臉,惱羞成怒道:“本宮怎能確定你和彭時不是一夥的!燕王登了基,你就是公主,難道你不心動?”
何當歸笑一笑,冷酷的聲音說:“郡主的俸祿四百,公主的俸祿一千,你覺得我是明哲保身重要,還是為了一年多領得六百兩銀子而拚命?安心吧,女人與男人的想法天差地別,追逐權力的女人少之又少,我隻想自保而已。”
朱允炆不放心,搖頭道:“不,假如你真的一無所求,完全可以從這裏抽身,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否則我無法信任你,彭時的前車之鑒還曆曆在目,我憑什麽信任你?”
“我的目的就是……”
何當歸翕動嘴唇,說出了一句令朱允炆安心的話,結束了兩人間的秘密談話。回到花廳,羅白瓊正和祁沐兒拆看一封信,何當歸一進來,羅白瓊就慌慌張張地掩進自己的袖子裏。
祁沐兒依舊用麵紗遮著臉,嬌笑打岔道:“表妹你去更衣透氣費時真長,我和二姐等得都快睡著了。聽人說,你的茶藝和棋藝都是一絕,茶藝我已見識過了,不知棋藝是否像傳說中一樣高明?”
“呸,這是誰亂傳的,”何當歸低頭道,“我哪裏會下棋,沒的讓人笑話,快別提起。”
祁沐兒聽她這麽說,以為她的棋藝不佳,頓時心頭一喜,道:“哪裏的話,表妹太謙了,難得咱們姐妹聚在一起,不如玩個遊戲?一來可以消除積食,二來打發時間。”她一揚蔻丹玉指,指著多寶格上一盤墨玉和白玉為棋子的精致棋具,興致勃勃地提議。
“玩遊戲?”
“是呀,一種有趣的‘賭棋子’的遊戲,”祁沐兒笑道,“二姐的手不方便,就不參與了,光咱們倆對弈。贏的人可以保留贏來的棋子,每顆棋子都能向輸的人提一個問題,輸的人須得如實作答。”
何當歸麵露猶豫不定的樣子,道:“聽上去的確很有趣,可我跟祁表姐又不熟,表姐有甚好問的?萬一遇到我不想細說的事怎麽辦?”
祁沐兒恐怕她拒絕,連忙補充說:“這個容易,咱們隻問可以用‘是’或‘否’作答的問題,隻是個遊戲而已,怕什麽?”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何當歸斂眸道。
一旁的羅白瓊聽得一愣一愣的,賭棋子?祁沐兒事先完全沒提過!不過,這倒是一個探摸何當歸底細的好辦法——前提是自己有一手能拿來見人的棋藝。羅白瓊勇敢地忽略了這個前提,霸道地拍案說:“我先下!我跟她下第一盤!”
祁沐兒剛想阻止她,這時,花廳外的院子某處傳來一段滴滴滴的旋律,似乎是吹樹葉的聲音。祁沐兒的臉色立刻變得不大自然,雙手捂著小腹,蹙眉道:“我好像吃了不新鮮的魚肉,腹中咕咕嚕嚕的,那第一局就不奉陪了。我去去便回,二位姐妹慢慢來。”
“去吧,”何當歸微笑道,“東廁裏麵黑,別忘了帶蠟燭。”
祁沐兒笑笑,果然端著燭台出去,當隻剩下何當歸和羅白瓊兩個人時,彼此都比剛才更自在了,毫不掩飾對對方的厭惡。
羅白瓊不愉快地扭唇,冷笑道:“聽說你嫁得不錯,到了婆家就徹底忘本了,不光對羅家落井下石,還害得我爹蹲大牢,被發配充軍,你很得意呀。”
“得意談不上,過得也還不壞,隻是自離開後一直想念你們,”何當歸熟練地鋪開棋盤,悠悠問道,“我最掛念的四妹妹羅白芍,不是跟你們一起進宮的麽?怎麽不見她的人?”
羅、羅白芍?!
羅白瓊被觸動了最暗黑的回憶——來京城的路上,她和羅白芍發生口角,在祁沐兒的幫助下騙羅白芍一個人下車,讓她徒步走路作為教訓。後來覺得不妥,又回去找她,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隻找到了那樣一具殘缺不全的發臭屍身,隻能憑玉佩和胎記辨認出,那是她刁蠻任性的小妹妹羅白芍……
“她得急病死了,你想她就下去找她吧!”羅白瓊硬邦邦地說,“快開局!贏的人才有資格問問題!”
羅白瓊的棋藝,在何當歸眼中和耍猴戲差不多,不過為了讓遊戲更好玩,何當歸上來就輸了一盤,輸掉了三顆子,意味著羅白瓊可以問她三個問題。
“你和彭時什麽關係?”
“表兄妹關係,我更喜歡弟弟彭漸的人品。順便提一句,遊戲規則是隻能問用‘是’或‘否’作答的問題,否則我也可以破壞規矩,不講實話。”
“你從哪兒偷學了高超的醫術?祖父給你開過小灶嗎?”羅白瓊又問。
“外祖父去世時我才三四歲。”何當歸麵無表情地答道。
“三年前有一回,老太太以為她要被刺客害死了,偷偷交代幾句遺言給你,她說了什麽?”
“讓我想想,她說的是……”何當歸回憶著說,“錢放哪裏,地契放哪裏,以及她的墓碑想用哪一位工匠的手藝雕刻——你想知道嗎?”
“那你老實說,彭時到底迷戀你什麽地方?他跟我說過,他不喜歡女子。為什麽他在你成親那一晚喝得酩酊大醉,口中還喚著你的名字?”說到底,羅白瓊最在意的還是這一點,不由自主就忘了她的任務,是要挾何當歸“做一件事”。
何當歸笑嘻嘻地說:“可能是我生得比你美吧,你不知道嗎,澄煦書院的很多人背地裏都評論你的鼻子難看。”
“你、你居然敢……”羅白瓊摸著鼻頭,氣得花枝亂顫,“我現在可是皇上的寵妃,一句話就能置你於死,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想試試嗎?”
何當歸擺弄著微涼的棋子,一臉無辜地說道:“這是一個講實話的遊戲,難道你要讓我說謊嗎?剛才那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你多問了一個,為公平起見,我也有個問題給你——我娘四十大壽,想風風光光辦一場,難得有你這麽體麵的侄女,不知肯否賞光去吃一碗壽麵?”
“你娘?”羅白瓊皺一皺眉頭,“她不是早死了嗎?”
何當歸道:“她老人家命大著呢,三清觀的那場火並沒傷到她,不過她不想繼續背負羅家姑太太的不光彩名聲,就一直沒露麵,以新身份過著新生活。後來我成了郡主,她也水漲船高了,郡主的娘親,也足夠尊貴了,所以四十大壽得好好辦一場。”
羅白瓊疑惑地轉動金護甲,自言自語道:“她有四十歲嗎?我爹好像還沒做過四十大壽……”旋即不再考慮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揮揮手,不耐煩地說,“她做壽讓羅白英去就夠了,她們兩個才最投緣,我可是皇帝的寵妃,別沒事套近乎!擺棋,再來一盤!”
何當歸默默研究著她的表情,眼中有一層浮雲掠過。重擺了棋盤,這一次,何當歸贏了羅白瓊十子,有了十次發問的機會。
“你還是處子之身?”何當歸上來就如此問。
羅白瓊吃驚地睜大眼睛,失聲反問:“你怎麽會知道?”說完又趕緊捂了嘴巴,心道不妙,這可是老皇帝讓她保守的最大秘密!
老皇帝早就病得不能吃不能喝了,可每一餐都讓禦膳房裏照常擺宴,再讓羅白瓊和幾名宮女代替他大吃二喝,又悄悄丟掉一部分菜,裝作老皇帝胃口依然很好的樣子。
此外,最叫羅白瓊臉紅、難以啟齒的是,前幾天老皇帝深夜召她侍寢,連床都沒讓她走近,先叫她跳了一支花鼓舞,接下來屏退了所有人,讓她站在窗子底下叫春,連叫了一夜,嗓子都啞得不能說話了。第二日再露麵時,她就變成了宮裏最紅的寵妃,連貴妃娘娘都高看她一眼,侍寢時發生的事,也成了她和老皇帝兩個人的秘密。
這些事,羅白瓊沒對第三個人講過,對誰提起老皇帝,她都忍著心中厭惡,裝出嬌羞模樣來。何當歸怎麽挖到她的秘密的?
“沒什麽,隻是看二姐體態輕盈如處子,才生出這樣的感想——羅脈通是不是找過你?”何當歸又問。
羅白瓊又吃了一驚,訥訥道:“你聽誰說的?”
“我從哪兒聽來的並不重要,”何當歸素手一撥,打亂了黑白割據的棋盤,淺笑道,“不過我有一句良言,能救你一條命,你想不想聽聽?”
“……你說。”
“你也知道,你娘做了一些醜事,羅家容不下她,你爹也質疑她的貞操,因此,老太太和羅家的人都不把你和四妹妹當羅家人看待了,明知皇帝老邁,京城局勢不穩,還將你們送進宮裏,換取羅家一時的榮耀。四妹妹說死就死了,甚至都沒人過問一句,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羅白瓊冷了臉問:“你什麽意思,別拐彎抹角!”
何當歸不緊不慢地拋出一句話:“羅家人把你當成外人,羅脈通也在利用你,與其被他利用,不如跟我合作,事成之後你就是彭時的夫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