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藕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不向羅白英解釋,反而搖著薄荷的袖子說:“她們冤枉我,我不是賊!除了李將軍給我的,我什麽都沒拿過!”
春茗叉腰衝上去,揚手狠狠扇在她臉上,口裏罵道:“李將軍也是你喊的?你這個出身低賤的女人,你也配!”
荷藕捂著臉嗚嗚的哭道:“我在李家當夫人時幾時虧待過你,逼死了我,你問問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嗎?”
春茗的回應是又補了兩掌,薄荷就站在旁邊,想要擋著竟一點兒攔不住,才知道那凶巴巴的春茗好像有點武藝,不是普通的凶角色。隻好喊著勸道:“有話好好說,丟了東西可以報官,不能亂動私刑。”
春茗一邊打一邊冷笑:“報官?官府就是我家將軍做主,我家夫人想教訓賊女,隻憑她高興!”說著把荷藕拽下炕,反剪了雙臂往外拉。
這邊三個女人拉拉扯扯的動靜引來了不少人,不過都是看熱鬧的,沒有上前插一腳的想法。薄荷急得滿頭大汗,好容易人群裏響起一個平穩的男聲:“這是怎麽說的?好好兒的怎麽打起來了?”
薄荷回頭一看是熠彤,連忙把剛才聽到的情況都匯報了一遍,又佐證道:“荷藕不會偷東西,她是被冤枉的。如果小姐在的話,一定不會讓她受這等委屈,熠公子幫幫她吧!”
熠彤年紀不大,卻長著一張喜怒不形於色的麵孔,有時候還是蠻可靠的。他先讓兩個老婆子分開了春茗和荷藕,用中立的態度說:“荷藕雖然已贖身出去,不是孟家名下的下人了,可她老子娘還吃著孟家的飯。出了這等事,荷藕的家人肯定要求主子為他們做主,我們縱然不包庇下人也要循例過問一聲。果真沒有冤情,那麽偷東西的人就交給李夫人處置,夫人覺得如何?”
他不卑不亢的話讓羅白英多看了他兩眼,心道孟家到底有底蘊,連個跟班小廝都有幾分氣度。想不出反駁的理由,羅白英也讓了一步,頷首道:“我就給你們兩個時辰查清楚,讓你們無話可說。時辰一到,看誰還繼續包庇賊女。”
好說歹說,雙方暫時達成了一致,熠彤悄聲吩咐手下幾句,手下匆匆離去。
熠彤回頭看見了荷藕臉上身上的傷,新舊的痕跡有好幾種,明顯是長期挨打造成的,不由皺眉道:“李府也是詩書傳家的名門,李將軍更在錦衣府裏供職,通曉律法,你們這樣對付一個弱女子,不怕影響李將軍的官聲嗎?”
羅白英往旁邊廳裏的八仙椅上一坐,丫鬟捧上的茶水輕啜兩口,才慢條斯理地回道:“別把話說得太滿,是我們打的再找我們理論——你們去問她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荷藕身上,荷藕縮縮脖子,低頭囁嚅:“不是……是我自己碰傷的,我自己不小心……”十個人裏有十一個都不信她的話,覺得是羅白英凶悍,明目張膽地恐嚇人。
薄荷見她這樣怕事,又同情又心酸,忍不住想幫她一把。何當歸不在時,清園裏最大的就是熠彤和熠迢,孟家的大小姐二小姐雖然人在這裏,可未出閣的小姐不好管這種事。薄荷掂量一番,覺得最好托的人是熠迢,因為他是小姐信任的人。想讓熠迢幫著拿個主意,可是人群裏找了兩圈兒也沒他的影子。
這時,熠彤派去打聽信兒的人來回複了,薄荷也湊上去聽,才大概摸清了原委。
原道是,羅白英和荷藕嫁的夫君是錦衣府的李輥李將軍。上個月裏,荷藕跟著何當歸去燕王府做客,在錦衣衛查案時認識了那李將軍,聽說他年過而立都沒娶妻,中間有個緣故是相士批他的命犯煞星,要克十個女人,娶妻也隻能娶“草命”的女子。
李家原本是不信的,後來給李將軍說親,先後說了七門好親,都是人未過門就出了事故。嚴重的包括女方遭遇官非、落水、摔斷腳,最輕的也是生病脫發,最後全都退親了。李家又不是小門小戶,娶平民女子說不過去,耽擱了十年還是一場蹉跎。因此那位李輥李將軍是繼段曉樓、高絕之後,排行第三的錦衣府“孤城城守”,很多女子想攻陷又望而卻步的存在。
荷藕無意中看了李將軍同僚玩笑弄出的“征妻告示”,上麵要求的“草命”八字跟她的完全符合,不覺動了心思,認為是天賜的機會。她頭一次出孟家,偏遇見了李將軍;李將軍三十多未娶,偏與她八字相合。於是她脫了奴籍,去揚州投奔李將軍了。
李將軍之母見了荷藕很歡喜,沒多久就敲定了這門親事,過門後第二天,李母翻出來一張羅家的庚帖,發現羅家大小姐的生辰八字也是五行歸木的“金草命”,比荷藕還合適,讓媒婆一說,又說成了一門。羅白英身體有隱疾的事李母也稍稍了解一點,所以議定了娶過來從側室做起。於是,李將軍本人還在京城公幹的時候,老家裏已多了兩房妻子。
自打羅白英過門後,荷藕身上的傷就沒斷過,問她也問不出什麽。李母起先懷疑上了羅白英,暗中讓人留意,後來找到證據是荷藕自己弄出來的,為了讓李家人對羅白英留下惡毒印象。再後來,荷藕就不見了人,李家傳出失竊珍寶的消息。
熠彤聽到這裏,擺手說:“婦人之爭本來就乏味而幼稚,加上這是李家的家務事,被盜的贓物也找到了……”
“我不相信!”薄荷從旁插嘴,“別說荷藕嫁作了將軍夫人,就是我一個低三下四的奴婢也不會去偷盜。跟著小姐的日子,我們什麽珍奇寶貝沒見過?荷藕是孟府出去的,不能讓她們這樣欺負荷藕!”
熠彤笑一聲道:“你倒很懂得維護孟府,不過可惜錯投了一個丫鬟身。”言下之意薄荷小小丫鬟,沒有置喙的餘地。
清園的管家也勸薄荷:“姑娘把好心收一收吧,說到底,是荷藕嫁人前先從孟家贖身出去,自己斷了根兒。她已經跟孟家一刀兩斷了,咱們從何管起呢?”
這時,羅白英的丫鬟過來提醒:“兩個時辰快到了喲。”
“……嗚嗚,薄荷姐救我,郡主救我!”荷藕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眼皮紅紅腫腫地十分可憐。
薄荷看一眼熠彤冷硬的側臉線條,再看一眼荷藕絕望的表情,突然轉身衝進屋裏,跑到羅白英麵前大叫道:“珠寶銀子我們有的是,除了荷藕從李家拿走的那些,我們這裏還多的很。銀子可以全都給你,但是荷藕你不能帶走!”
遠處一個假山洞裏,廖青兒揪著何當歸的一縷小辮,掩口笑道:“你家丫鬟好大方,就是稍稍笨了點兒。行賄當眾進行,她肯羅白英也不會肯。”
何當歸護短地說:“你拿十個精明丫鬟換我一個笨的還倒找給我二百兩呢。”
果不其然,那邊羅白英耷著眼皮,哼了一聲說:“蕭何律法,拿賊拿贓,兩樣一樣都不能少。春茗,把這隻螞蚱丟出去,把那邊的小賤人捆起來帶走。”
熠彤一揮手,圍觀的人就分出一條道,隨羅白英一行人進出的意味不言自明。荷藕被一左一右地架住,眼看就要被拖走,慌亂中扯了一把薄荷的衣袖,隻聽一聲布帛斷裂的聲響,那片衣袖裏滑出幾條珠鏈,線被扯斷,珍珠滾了一地。
春茗眼尖地認出,那珍珠和失物裏的珍珠是同一成色,立刻扭住了薄荷的手腕,“又拿住了一個賊!”
這下子,不光薄荷驚呆了,連熠彤也不那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薄荷是何當歸用慣了的丫頭,哪裏交代得過,況且看那傻丫頭的呆樣就知道,她分明也是剛發現袖子裏藏著珍珠鏈子。
“啊呀!薄荷怎麽比蟬衣還呆,自己的袖子口袋變沉了沒覺不出來?”假山洞裏,青兒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何當歸倒不是太奇怪,搖搖頭說:“大丫鬟尋常懷裏都揣著主子要用的東西,習慣負重了,有人藏了什麽在她身上,一時不察覺也不奇怪。”
“有人?你指的是荷藕還是羅白英?”
“恐怕兩個都有嫌疑。”
“她倆不像是串通的呢。”青兒疑惑地觀望。
何當歸歎道:“荷藕堅決要贖身的時候,我暗中讓人跟了她一段時間,前日裏跟蹤的人首次回報說她嫁進了李家,卻不明原因帶傷出逃。既然跑到清園裏來,八成想讓我為她做主,打擊羅白英。我冷眼旁觀,薄荷提起我的時候,荷藕的姿態壓得很低,說自己已不是孟家丫鬟,沒理由來求助。等薄荷透露我不在時,她又一反常態地顯出懦弱的一麵,不是很奇怪嗎?”
“的確,這麽說,荷藕不是單純的受害者,”青兒眼中精光一閃,無限地接近真相,“羅白英用那一包東西先栽贓給了荷藕,荷藕其實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又把珍珠鏈子藏在薄荷袖子裏,想拉她下水,讓你們不得不出手救人,救薄荷的同時也得救她。”
“所以我不能直接出麵,也不能放手不管。”
“怎麽管?”
“找個人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