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長滿毛的手臂看似十分臃腫,卻極靈活,沒給獵物留下一絲逃脫的機會。
何當歸隻覺得咽喉處被一扣、一壓,那力道之強勁,立時就把她的頭壓得急速充血,她的耳膜嗡嗡響,能聽見血液逆流的撞擊。
齊玄餘手中的銅鈸在發光,手背上青筋凸顯。他死死盯住何當歸身後的氣窗,咬牙道:“我是此處的負責人,王爺許我隨意調動你們,難道你敢不聽我令?”
手臂的主人不答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空氣中的難聞味道讓何當歸皺眉。
齊玄餘沉聲一喝:“還不鬆手!蠢物!”
沒想到手臂的主人突然被激怒,加大了力道。完全是毀滅性的力道!
如果換成一顆普通人頭,會當時折斷,滾落到地上也說不定,何當歸的脖頸雖沒那麽脆弱,也要離斷頭不遠了!
因為這一勒,也終於讓她弄明白了,身後偷襲的這隻手臂是什麽“東西”。聯係從孟瑄部下那兒聽來的,“對方上五個人,公子隻能勉力戰平,對方又多來了一個人,公子就受了不輕的內傷……”
能把如今的孟瑄打傷的,除了五個風揚齊上,放眼天下,估計也隻有那種“東西”能辦到了。
隻是,東廠都已垮台了,那些“東西”還能保留下來,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
不能算是“人”,因為它們泯滅了人性認知,智力也隻與野獸差不多,隻保留了獸性中殘忍嗜血的那一部分。強大的武力,壓倒性的力量,是東廠特務看重他們的理由。
名喚作,獸人。
見那頭獸人發怒,一條手臂快要勒死何當歸了,齊玄餘大急,恫嚇獸人:“她對王爺很有用處,你敢殺她,王爺會將你先烤後炸!”
獸人呼哧、呼哧地喘氣,口中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何當歸懷疑它根本就聽不懂人話,可齊玄餘還在做著對牛彈琴般的努力。他深吸口氣,雙手合十,企圖用佛性的力量感化獸人:“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是編號地字乙號的骨幹,對吧?你先鬆開她,明日我在王爺麵前為你表功,升你當天字甲號。”
獸人一拳擊塌了半麵牆壁,灰土激揚一室。
何當歸憋紅了臉,啞著嗓子對齊玄餘說:“多謝你良知未泯,此時還肯搭救於我,可請你別再開口刺激它了,獸人根本聽不懂人話,不論你說什麽,落在它耳中都認定是挑釁。”
齊玄餘一臉悻悻,又念了聲“阿彌陀佛”。獸人不知是受到這個刺激,還是本身就很躁動,提溜著何當歸的後頸,長臂一攀,向上躍走。
等齊玄餘追上屋頂時,屋頂空空蕩蕩,隻有一堆碎瓦的殘骸。
※※※
“咳咳,咳!”
屋裏也是灰塵彌漫,房老太太第一個咳嗽著醒來,望見正在發呆的清俊僧人,登時怒聲問:“何當歸那個小賤人呢?你把她放走了?”
齊玄餘回神,冷冷道:“你在跟本座講話?如果你承擔得起後果,大可延續這種態度。”
房老太太一驚,才遲一步想起來,何家的顯赫富貴多虧了這個神秘出家人。他能輕易地捧起何家,自然也能鬆手,把何家一下打回原形!說到底,何家再風光榮耀、聖寵優渥,在朝廷裏也沒有多少實權,不過是某位高人操縱著的傀儡,借何家的府第作為聯絡點罷了。
於是房老太太強忍著身體不適,跪伏下身子,連連磕頭請罪:“大佛開恩,上仙息怒,老身是讓那死丫頭氣的,糊塗油蒙了心,才一時口誤衝撞了您。佛爺您千萬別放在心上啊!”
其他二人也醒過來,擦去臉上的偽裝,原來是兩個中年女人。她們也助言道:“機塵大師,您也看到何當歸有多狠毒了,連親祖母都敢加害,簡直是一個欺師滅祖的逆女!求大師施以援手,用無邊佛法化解她的戾氣!”
她們話說得漂亮,其實是擔心暴露了組織和上峰,卻沒捉住何當歸的人。來日追究起來,她們難保要吃不了兜著走!才故意這麽說,讓齊玄餘去對付何當歸,成或不成功都轉而由齊玄餘擔著了。
齊玄餘當然能聽出來個中玄機,但已懶得計較了,揮手讓那二人和房老太太退下,另召來幾個沙彌打扮的人,吩咐道:“設法拖住‘帝凰’這邊的探子,把何當歸的消息壓一壓,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不能讓王爺知道。”
一個沙彌麵露為難:“房老太呢?她可是個大嘴巴!”
齊玄餘搖頭:“她不敢說,因為沒擒住何當歸,她得擔下大部分責任。”
沙彌想了想又說:“可是師父,我覺得王爺根本不信任咱們,剛才對著地圖查崗,我發現圖上標注的暗哨連全部守衛的三成都不到,王爺給的就是張假圖。其餘那七成人的嘴巴,如何堵得上?”
齊玄餘默思一刻,指著另一個沙彌說:“你火速傳口信給段曉樓,讓他轉話給孟瑄,把‘何當歸被一隻失控的獸人擄走’的事說明白。讓孟瑄集結起幾百人馬,合圍這座宅子,造成殺人放火的浩大聲勢。那樣一來,不管王爺藏了多少暗哨,都不得不跳出來救火,因為王爺還要暫時保留著這個地方。”
“可是,孟瑄上次吃虧不小,咱們這麽傳話,他敢來嗎?”
“他會來的。”齊玄餘沉吟著吩咐,“把守衛圖給他一張,再告訴他,十二頭獸人中的十頭都被調走了,隻剩兩頭失了控——等所有暗哨被逼出來,你們把新的守衛圖畫給我。快去快回。”
“是,我等即刻就去!”
齊玄餘背身,歎氣道:“希望還來得及。”
屋外的窗台底下,戴品也醒過來,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他們的全部談話。心念電轉,最後隻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公子再次涉險,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入公子耳中!
※※※
半個時辰後,來到安寧侯府的兩名小沙彌被告知,段曉樓不在府裏,且沒人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
其中一名沙彌去了城外,碰運氣尋找大將軍孟瑄的中軍帳,另一名仍留在侯府裏,巴望著段曉樓快點回來,可一直等到當天日暮黃昏,也沒等到段曉樓的人,倒是段母,葛夫人接見了小沙彌,問是哪個廟裏的小師父,急著找段曉樓那隻沒栓線的大風箏、沒套環的鷹鷂子幹什麽。
隻是,沒有齊玄餘的應允,小沙彌也不敢到處張揚何當歸的事,隻得幾句話含混過去。
通過段曉樓傳信,眼見沒指望了。
另一頭,來到城外,燕州五千騎兵的駐紮地,要給孟瑄送信的小沙彌想混進營地裏去。正在苦思對策,冷不防,肩頭搭上一隻手。
小沙彌吃驚地回過頭,遲疑地打量對方:“你是……”
“對,是我。”戴品壓低草帽,說,“白日在宅子裏,那位和尚大師父把我打倒,後來我醒了,聽見郡主遇險的經過,心中也跟你們一樣著急。”
“請問你是哪路好漢?”
戴品答道:“我是大將軍孟瑄的近衛,本來就負責將軍和郡主的安全,你想傳遞給將軍的話,就由我去說吧。”
小沙彌十分高興:“那有勞施主了,小僧要速速回稟師父,哦,還有這幅守衛圖,請一並交給孟將軍。除了圖上標注出來的,另外還有七成守衛,隻要將軍與我們合力除掉那些人,我們可以擺脫控製,重獲自由,你們也可以順藤摸瓜地救出郡主。”
說這話時,小沙彌心裏完全沒底,跟睜眼說大謊話沒區別。一個被獸人抓走一整天的女子,怕是早被拆骨入腹了,最壞的情況,連殘骸都找不回來。
不過,如果能利用孟瑄的兵力對付那個人,兩敗俱傷,還機塵師父一個自由身,那小沙彌就算自己背棄佛祖也無怨無悔了。
戴品接過地圖,點頭道:“好,我會轉達將軍的。這裏是軍營重地,小師父不宜久留!”
“多謝,告辭!”
目送小沙彌走遠後,戴品才收回眺望的目光,轉身走進一片灌木叢中。
一道小火苗躍起,吞噬了薄薄的圖紙,變成黑夜裏的一堆灰燼。
戴品走入騎兵軍營正中的一個寬大帳篷,俯身行禮:“公子,小人回來了,剛護送郡主入住廖府,一切安好,知道公子掛心此事,特來稟告。”
兩丈寬的中軍大案上鋪滿了層層疊疊的牛皮紙,有一半都是新幹的墨跡,旁邊的燭台架了八層高,每一層都立滿了紅淚蠟燭。正在案牘勞形的俊美公子抬起頭,指節輕揉著眉心,問話裏帶著濃濃不滿:“她去了廖府?你怎麽不勸著點?”
戴品埋頭道:“小人何嚐沒勸,隻是郡主不肯聽勸,非要去那個地方。”
孟瑄繼續揉眉心,低歎一聲,同時也有一兩分隱憂。何當歸和廖青兒雖然親密無間,但廖之遠的態度總讓人捉摸不透,為何去了廖府……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
“小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