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淡淡的暖了起來,縱然是大順國較北的安寧縣,人們也漸漸脫下了厚重的冬裝,有那些愛美的大姑娘小媳婦,甚至在陽光好的日子,還換上了輕薄的春裝。
雪見自以為算盤打得溜清,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柳家母女並沒有離開平山村,這次雪見倒也沒有逼迫周家,原因無他,而是安寧境內突然湧來大批的邊境流民。
據這些流民說,新年過後,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強盜,接連血洗了幾個邊境小村莊,有僥幸逃出來的村民就說,這些人心狠手辣,窮凶極惡,不像是大順“國產”盜賊。還有人猜測,這或許是大寧的官兵偽裝,目的就在試探大順國的態度。
傳說很多,但都是民間的。安寧縣雖然未處於邊境,但也不甚遠了。在這樣的時候,柳夫人借口說路上流民甚多,柳家又沒有幾個護衛,路上萬一出了什麽意外,還不如在平山村安全。雪見這次沒再說什麽,即使周家肯出錢雇人,萬一路上柳家做個什麽手腳,然後再回來賴上周家,會被有人心詬病,更不合適。
其實雪見就不明白了,即使是打仗,也離著這裏很遠了,有必要弄得這麽人心惶惶和草木皆兵嗎?這就是沒有通訊工具的危害性呀,全靠流言傳來傳去,把芝麻也可以說成西瓜。
白兼然解決問題還是很麻利很果斷的,雖然並沒有讓這些流民進來縣城,但也迅速的在縣城外設立了幾個流民安置點,並每日施粥,自己也親自出麵幾次,安撫民眾的情緒,沒有讓這些流民繼續影響安寧的秩序。
南穀波一直沒有離開安寧縣,他倒不避嫌,每天同白逸天一起,天天在徐家白吃白喝的,幸虧晚上還知道回客棧。
這天中午,大家正在用飯,一個梳雙環髻的丫頭甩著帕子從外院跑進來,湊到雪見跟前,滿臉激動地嚷嚷道:“娘子,娘子,外麵,外麵好多流民……”說話的語調稍微帶些鄉下土音,讓周圍的丫頭們忍俊不禁。
白逸天猛然抬頭,驚奇地瞪著眼前的小丫頭,連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眼前的丫頭,應該就是雪見自己新挑的兩個小丫頭之一吧,她頭發烏亮,身子雖然瘦弱,但臉蛋已漸漸圓潤,雖然五官不如雪見其他的丫頭靈秀,十分的平凡普通,但一雙眼睛卻靈活至極,在白逸天打量她的同時,也把白逸天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南穀波也上下打量著她,唉,雪見連挑個丫頭,都隻能挑到這種“殘次”的,這日子過的,不是說周家是巨富嗎?
小梅擔憂地看了一眼雪見,然後忍不住替這丫頭說道:“娘子,小芝剛來不久,規矩還沒有學全。不過,她平時挺懂事的,早晚能盡好自己的丫頭本份……”
周博臉色古怪地瞧著小梅,又瞧瞧小芝,他不知道,雪見挑中這個小芝,其中就有一個原因是小梅說小芝長得跟她同村的一個堂妹非常相似。
杜嬸腳下小跑著過來,邊推著小芝出去,邊嗬斥道:“去!去!去!馬上給我出去!幾位主子吃飯,你跑進來有的沒的說些什麽?這裏有你說話的地兒嗎?今天午飯你也不用吃了,重新學規矩去吧!”
小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心虛地掃一眼雪見,被小梅瞪了一眼,終於想起來還要行個禮,才轉身離去。
“杜嬸且慢。”雪見終於沉聲說道:“小芝沒規矩,這是她的不是,也是你的教導不嚴之過,回去慢慢教,如果再過半個月,還是學不會,也就不用留了。小芝,你可聽明白沒有?”
杜嬸和小梅,同時露出凝重的表情。杜嬸趕緊拉了小芝跪下,“大少奶奶請放心,不用半個月,十天就見分曉。”
小梅垂著頭,也在一旁跪下,道:“娘子,都是小梅的不是!小梅願意全力幫助杜嬸教導小芝。”
雪見點點頭,輕聲道:“行,你以後全力教導小芝吧,我這裏,就不用過來了。”
小梅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雪見娘子待她和小桃幾個,確實是寬容而與眾不同的,但也不表示自己可以逾規。想想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確實是因為這個長相讓她親切的小芝,忽略了許多自己該做的事情。現在被雪見這兩道寒星般晶亮的視線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不由驚起一身的汗來。
雪見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樣,轉頭接過小梨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這才起身離開飯桌,道:“你們先起來吧。小梅你們幾個,我都是還了賣身契的。想離開,我必備足銀兩送你們離開,但是,如果想留在我的身邊,情義歸情義,規矩是規矩,錯不得一絲半點才行。”
南穀波滿臉震驚地看著雪見,這樣的雪見,是他全然陌生的。當初的紫心,膽小的像兔子,哪裏會有如此的氣勢?
小梅掉著眼淚起身,過來扶了雪見走出飯廳,回頭看了一眼同樣被震住的杜嬸和小芝,小芝,你到底不是我的堂妹,我這麽勞心費力的幫你,你卻一點也沒有把我說過的話記在心上。唉,終是無緣啊!
雪見輕聲對小梅道:“如果小芝管不住自己的嘴,仍然這樣到處混說,咱們周家,是再也容不得她的。”一個新來的丫頭,正經連等級都沒有排上,在家主和朋友們吃飯的時候,這樣大呼小叫著進來說什麽流民神馬的,真是這幾天的規矩都學到狗熊身上了。
小梅被她清冷的視線瞧得渾身不自在,連連應著,心裏也對小芝失望至極。
飯廳內,周博一口喝幹杯中酒,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和徐從安對視了一眼,心裏說,這丫頭,到底還是長大了。
“你們幾位慢用,周某也用好了。”雖說一起吃飯,沒有主人家先吃飽走人的道理,但周博想這是徐家,白逸天和南穀波都不是我請來的客人,我跟你們也沒有什麽可客氣的。
見周博毫不客氣的追著雪見出去,白逸天無所謂的對著南穀波勸道:“世子爺,別讓不相幹的人倒了咱們的胃口,想吃什麽盡管說,不需客套的。”
徐從安耷拉著臉說:“老夫一直以為,這是徐宅,不是白府,莫非,老夫記錯了?”
南穀波差點笑噴了,白逸天仍然笑眯眯地說:“徐翁,咱們倆個誰跟誰?是吧?其實你們家做飯,一向多得吃不完,正想要請個人幫忙吃吃,我就來了。你說,這難道不是天意嗎?既然緣分使然,又何必介意這是徐宅還是白府呢?徐翁,放寬心,你且好吃好喝便是!”
能把騙吃騙喝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白逸天果然是個人才,和他那表兄截然不同的人品呀!南穀波摸一摸鼻子,慢慢道:“白公子說得果然有理!”
白逸天臉上笑容不變,寬容地說道:“世子爺果然是明白人,來,為此當浮一大白。白某先幹為敬,世子爺,請!”
南穀波苦著臉,擺擺手說:“白公子,再喝本世子就真的要醉了。現在飯也吃好了,咱們不如去客廳詳細問一下流民的情況,你說可以嗎?”
白逸天連連點頭答應道:“好說好說。”
這些日子雪見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周博也放下心來,決定開始組織“珍味齋”和其他商戶施藥施粥。本來周博還想施些饅頭的,但雪見說:“大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樣又是粥又是饅頭的,很容易讓人滋生起一種不勞而獲的思想。等日子久了,即使邊境無事了,也難免會有些人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不錯的,不肯回去。到時候你不施粥施饅頭了,反倒生出事來。”
剛剛邁進客廳,便聽得雪見的說辭,白逸天點頭稱是,南穀波倒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雪見,沒有說什麽。周博思考半晌,才雙眼亮晶晶地道:“安寧全縣不久就要全部進入春耕,現在由各村裏正及鄉老,在流民中挑選出來可以勞作的人手,以工代賑。這樣……”
白逸天一拍巴掌,搶著說:“這樣,一來可以減輕縣衙的壓力,二來可以給各鄉村春忙添了幫手……”
“聽說安寧縣的什麽稻田養鴨方法奇妙,既肥了田,又壯了鴨,你們,竟不怕別人學了去?”南穀波插嘴問道。
雪見等三人一起嗬嗬笑起來,見他不解,白逸天解釋道:“世子爺啊,您有所不知,這稻田養鴨一法,就是周家首創,試驗一年後覺得效果卓然,然後在全縣推廣的。”等不到對方的回答,他又一笑道:“當然,這全縣的鴨蛋,周家也是負責回收的,就是剛才咱們桌上的那個鬆花蛋嘍,世子爺也說過好吃的。”
南穀波沉著臉不說話,一家得利,然後惠利全村乃至全縣,當然自己在其中又可以擴大利潤。現在如果此法可以全國推廣,那倒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這周博竟有如此心胸,看來自己以前倒真是小瞧他了。
白逸天再也坐不住,匆匆告辭而出,他自然是要把這等好事回去同父親商量一下,具體的實施和安排,就是父親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