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劍光,漫天席地,呼嘯而來,在宇文牧雪素手揮動之間,仿佛天在旋,地在轉,風聲激烈,蕩蕩間竟有無可阻擋之威。
林辰心中愕然,雖不明宇文牧雪為何突然向他出手,但他還是從容不迫地上前一步,這輕輕一步,看似平凡,卻差若毫厘地避開了莫邪仙劍所發出的淩厲劍罡紫芒。
無數道淡紫色的劍光,衝天而起,一下子破開了整個聽雨軒的樓頂,化作朵朵絢爛盛開的紫蓮虛影。
隨著少女手中指訣舞動,無影淨蓮,破空銳響,遮蓋了這片破頂的青天,從四麵八方瘋狂湧來又消去,宇文牧雪衣袂飄飄,禦劍升空,隻是看她的身影,彷如在風中翩然而行,仙劍揮舞間,刹那間風雲卷動,淨蓮般劍花神光,在萬千浮雲上盡情盛開,此刻的她,便如那站在雲端之上的蓮花仙子一般,劍劍生蓮!
宇文靖頭痛地看著空中的小妹和那不斷閃避劍芒之威的故友,自家小妹從小就好強,更是個武癡,當年他兄妹倆一起被蜀山收入門中,在翠月峰上還是外門弟子之時,她便說過無數次想拜蜀山第一人燕驚塵為師,短短兩年中就把「大道直指通明劍典」突破了第六重心息相依之境,若非外門弟子隻有劍典六重真訣,沒準她還能修行到更深的一層,這等傲人的天資,除了忘塵峰一如既往的淡然外,蜀山各脈都爭著想把她收入門下,失望之下,她拜入了驚神峰一脈門下,畢竟蜀山六脈中,驚神峰挑選內門弟子是公認的苛刻,至少要五重劍典的修為方可入門,故驚神峰的內門弟子數量,在六脈中除了忘塵峰是第二少的,但整體實力在蜀山中是公認最強的。
作為長兄,宇文靖自是了解自己這個小妹想拜燕驚塵為師的念頭從未落下,奈何如今已成定數,而林辰這個忘塵峰的大弟子出現,加上自己先前的那番話,無疑觸動了妹妹那根倔強的弦,隻是,他心中苦澀,無論是昔日的故友,還是自家小妹,他們之間的鬥法,都不是自己這樣的修為能夠插手的。
“你就會躲麽!虧你還是燕師伯的弟子!還手出劍啊!”
看到眼前這個家夥似笑非笑的樣子,宇文牧雪頓時不打一氣來,氣急敗壞地怒斥道,從來沒有這樣的鬥法讓她如此惱怒過,這個可惡的家夥,總是在關鍵時刻以極為笨拙的方法躲過自己的劍氣,她本著和他鬥法一場,看看這個傳聞中燕師伯的親傳弟子到底有幾分本事,可是這樣劍劍落空的感覺,卻讓她難受無比,對方那張原本笑容親切的臉龐,此刻看來卻是那麽的可惡。
“呃,我沒有劍,況且我似乎沒有與你相鬥的理由。”
林辰在空中又以一個極為笨拙難看的姿勢躲過了「莫邪」淩厲的一劍,摸了摸鼻子無奈道。
“身為蜀山弟子,沒有飛劍,你騙誰呢!”宇文牧雪俏臉氣的通紅,大怒道,她顯然沒想到林辰居然以這麽可笑的理由推搪,這不是分明在戲弄自己麽!
如此想著,少女頓時麵寒如水,指訣變幻,捏了一個玄妙無比的劍訣,頓時,莫邪仙劍霍然騰起萬丈紫光,那雲彩深處,莫邪劍下,在無盡紫芒盡數綻放的時刻,宇文牧雪的背後,出現了一株巨大的蓮花虛影,仿佛冰山之巔的雪蓮,染上了一抹妖異的紫紅,帶了一分莊嚴,也有一分詭異,她虛踏一步,在雲端如仙子飄舞,隨著她一聲念咒,身後那朵蓮影霍然散落,無數花瓣淒美地繞著她動人的身姿飛舞旋動——
“花開頃刻,淨蓮無影!”
轉瞬間,莫邪仙劍,化作開天巨劍,索繞著無數紫芒所化的傷花,向林辰破空裂去!
宇文靖屏住了呼吸,心神幾乎被這絢麗的一劍所奪,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宇文牧雪如此盛怒出手,金丹期之間的鬥法,已然能借用天地元氣,讓其真訣威力倍增,林辰能躲過這一劍麽?
忽然的,宇文靖瞳孔一縮,莫邪仙劍,一穿而過,隻是,林辰的身影,卻如鏡花水月,曇花一現一般,慢慢消散!他的氣息,在這一刻,亦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仿佛整個人融入了天地中一般!
這是什麽道法?
宇文靖目瞪口呆,霎時間,他想起了先前在林子中與林辰的鬥法,他也是這般飄忽無蹤,神出鬼沒,就在他驚疑間,忽然聽得宇文牧雪一聲斷喝,那把激蕩的絲絲銳響的莫邪仙劍,竟然直徑向他轟然疾來!他驀然一驚,猛然回首,卻見得林辰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對著他無奈地聳聳手。
“無恥!”
驚天劍芒,衝天而下,轟然落到兩人身旁!
“轟隆”一聲巨響,這座數層高的幽雅樓閣,竟生生地被劈開兩半,中間那地麵之上向外延長十多丈,更是出現了一道無比觸目驚心的裂痕!
宇文牧雪落到樓閣的另一半,臉色漲紅,看著大哥身後的林辰,那雙剪水明眸中盡是怒意,恨恨道:“居然拿我大哥作擋,你這人怎麽這麽可惡!躲躲躲,你就會躲!”
宇文靖此刻也回過神來,看著這已然成為一片殘垣的聽雨軒,又看了盛怒中的妹妹一眼,片刻後方回過頭來,沒好氣地對林辰道:“牧雪說的沒錯,你這小子還真煞無恥。”
林辰忍俊一笑,“誰讓這裏你是主人,我是客人。”
說著,林辰目光轉到那個氣呼呼的少女身上,平和笑道:“驚神峰的「淨蓮無影劍訣」,不愧被玄門譽為世間至美的劍訣,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看到少年目光真誠,宇文牧雪怔了一下,臉色略微緩和,隻是顯然還是為方才之事耿耿於懷,恨恨道:“你為什麽不出劍,昔年燕師伯手中名動玄門的「紫霄銀月」呢?你看不起我?蜀山第一人的弟子就了不起了?”
林辰看著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禁有些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從「須彌芥子」中拿出那個焦黑的,仿佛被烈焰燒融過的劍柄,苦笑道:“這便是紫霄銀月,我的劍毀了,可沒騙你。”
“啊、”
宇文牧雪一陣驚呼,看著那個劍柄,怔怔說不出話來,宇文靖更是一臉駭然,紫霄銀月乃上品靈劍,由寒月冰魄和千載紫晶打造而成,為世間罕見的靈寶,年輕時的燕驚塵,便是握著這柄不遜色於靈虛仙劍的紫霄銀月,除妖蕩魔,名震八荒,到底是什麽樣的打擊,讓這把曾經名動一時的靈劍毀得麵目全非?
“我雖是師父的弟子,但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了不起,這個世上,厲害的人大有人在,隻是,在我看來,所謂修仙,並非為了與人相鬥,與天相抗,求得長生,而是——”,林辰腦海中閃過那雷山風雨中淒美的一幕,一指自己的心,認真的說道:“修心。”
宇文兄妹怔住了,顯然不知道林辰為何說這番話,修仙者不為長生,不求成仙,那修行又有何意義?更可況,修仙者本來便要修心養性,林辰話中的“修心”,指的是什麽?
宇文靖看著眼前這位昔日故友,顯然不能理解他話中深意,此刻的林辰,既熟悉,卻又陌生無比,他皺了皺眉,道:“林辰,跟過去比起來,你已經失去了那份銳氣,有時候別想的太多了,不然會迷失自己。”
林辰輕輕搖頭,歎了一聲。
我心中的風光霽月,又有誰能懂?
“誰不想得道成仙,誰不想長生不死?任何人都一樣,朝著天道的顛峰,拚命的攀爬,難道你不是麽!”似乎看不得林辰如此老氣橫秋的模樣,宇文牧雪忍不住大聲反駁道。
少年看著這兄妹倆,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淡淡的聲音響起:“是啊,朝著天道的顛峰,拚命的攀爬,一步一步,可是我爬上一座山頭,看見原來還有更高的山在那邊,於是,我又朝著更高的山頂攀爬,到我以為終於到達一座再無人比我高太多的山之頂,才發現,原來不是沒有,隻是在自己沒有站到這種高度時,看不見更高的而已,這個世間,人人眼中,都是同一片青天,可是那被浮雲所遮掩的背後的黯淡,又有誰能看得清?”
林辰轉身向外走去,“我不想把我的的人生花費在不斷爭取認同,讓很多事物在這種爭取下停留在我身邊,你們的道,在我看來,都是錯的……”
“林辰!你這是離經叛道!”林辰這句話,顯然連宇文靖也惱怒了。
林辰邊走邊擺手,“我自己回蜀山。”
宇文牧雪看著林辰的背影,忽的冷冷道:“正好,道不同不相為謀,給我收起你這種眾人皆醉的自負,六脈會武我會讓你清醒過來的。”
林辰的背影頓了一下。
“如此,我便期待吧。”
說罷,少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這滿目青翠的婆娑樹影中。
“氣死我了!”宇文牧雪咬牙切齒地說著,手上仙劍劃起道道劍氣,把這本來就殘破的樓閣毀得更加徹底。
宇文靖歎了一口氣,眼神複雜,人一旦認同了自己的信念,經常會替自己尋找一個讓它更加堅定明確的理由,很多時候,即使明明違背了,卻仍舊要強加一個合理的借口讓它仍舊矗立著。但這往往不是因為對這種存在本身充分信任,僅僅是因為不願意讓它喪失和改變,因為,那會傷到自己……修仙者也是凡人,這一點,任何人都一樣。
林辰,你的道是什麽,是我不懂,還是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