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歸邪嘴角微微上揚,那一抹看似溫柔的笑意,旁人看來,便如冬日中的一抹陽光,讓人心中產生一絲暖意,可在柳月如看來,這個男子雖然笑著,可是那雙眸子卻是那麽的冰冷,連帶著那個笑容也變得有幾分邪魅,在她一怔之後,卻發現寧歸邪不知何時已收起了手中的折扇,一把古拙無奇,似鐵非鐵的怪異小刀,出現在他手中,刀柄寬大,刀身卻隻比尋常可見的匕首要長一點,較之三尺青峰又要短一些,上麵隱然間有著絲絲歲月滄桑留下的裂紋,刀刃鈍而無鋒,卻閃爍著冷冽的若有若無的寒光,讓人心悸。
這把奇異的古刀一出,下麵的喧嘩聲竟漸漸的地平息下來,一種怪異的氣氛突然彌漫在大台四周,看著刀刃上那淡淡寒光,眾人直覺呼吸一窒,竟是大氣也不敢喘息,仿佛寧歸邪拿著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尊讓人不寒而粟的凶獸。
柳月如心中一凜,退後了幾步,手中的靈劍「青霜」往身前一擋,如臨大敵一般,神色中卻又驚又疑,口上卻冷冷道:“「斬紅塵」?”
盡管早年便有傳聞,蜀山“破門子”寧歸邪在一次下山師門任務時,機緣得到一上古異人遺下的一柄上古奇刀「斬紅塵」,隻是寧歸邪性情獨異,離群索世,從來不主動與人交好,是以甚少有人看過「斬紅塵」的真容,像這般在眾目睽睽之下祭出這柄“飛刀”來,更是頗為少見的事。
寧歸邪淡然一笑,沒有回應她的話,在她警惕中,緩緩將那柄上古奇刀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那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如撫摸心愛的女子一般的溫柔。
斬紅塵輕輕震顫著,仿佛也在回應著他的主人。
寧歸邪口中囁嚅,似在低低念誦什麽,柳月如微微一怔,自這把刀出現後,這個男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似地,收起了那讓人生厭的嬉皮笑臉,整個人變得溫文雅儒,神色淡然間又有著幾分的說不出的哀傷之色,也似乎隻有距離不遠的她才能聽得真切——
“萬丈紅塵化雲煙,仙路迢迢不知年。”
“情癡刀狂世紛雲,今將衣缽留人間。”
“踏盡千山無人識,當初何必萬人往。”
“東風吹醒仙人夢,笑對青山萬重天。”
“淡漠紅塵心已死,古今悵惘為誰狂。”
淡淡的、低低的話語,似乎訴說著一個古老的傳說,帶著一抹化不開的滄桑,隨著他最後一聲的落下——
「錚嗡┅┅」
突地,原本微微黯淡的上古奇刀,霍然騰起一道璀璨無比的神光,那短短的刀身便仿佛延長了一般,震顫的古刀,又像在呼喚著什麽,即使隔了甚遠的林辰,竟然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斬紅塵突如而來有靈性般的激動,少年心中驀然一緊,通靈古寶!這柄「斬紅塵」給他的感覺,竟不下如當日在雷靈山上麵對著那昆侖老道那尊「九龍神火鼎」的威壓,想起燕若雪的話,林辰皺了皺眉,這哪裏是靈虛之巔的仙劍,分明是一件已到了真冥級別的仙寶,比之昆侖天之驕子慕容龍幽手間那尊原本倒插在寂玄道之巔鎮三界天風水輪回的絕世神兵「八荒葬魂」也不逞相讓!
看來,寧歸邪的修行道行在年輕一輩中確是到了一個高山仰止的地步,若非他見識淵博,更有過與人道期之人鬥法的經驗,恐怕還真看不透寧歸邪這柄「斬紅塵」所壓抑著的神威。
柳月如臉色一變,「斬紅塵」上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淩厲的威壓,距離如此相近的她,竟有種窒息的感覺,雙肩仿佛被大山壓迫著一般,似乎也知道不能再等了,柳月如臉色肅然,法訣緊握,隻見在她手中霞光騰騰的「青霜」靈劍忽地騰起,霜華大盛,把雲海之氣凝結成陣陣冰花,隻聽她斷喝一聲——
“舞霜於冰天,起!”
手上猛然一震,真元狂湧而出,“倏”一聲裂空聲響,「青霜」靈劍便帶著開山斬海的氣勢向寧歸邪衝了過去。
在眾人還未來得及驚歎的時候,又見得這位清麗女子緊咬牙關,指訣如風,在空中劃了一個玄妙的法決,喝道:“玄霜妙華,五靈聽令,寒冰牢籠!”
隨著她指訣的落下,整座大台霍然寒氣襲人,頃刻間九道冰柱衝天而起,冰芒四生,然後凝結在一起,把寧歸邪所處之地冰封起來!
被冰封在堅冰裏頭的寧歸邪,卻是麵不改色,手中的斬紅塵所發的神光也黯淡了下來,恢複如常,仿佛方才的璀璨是曇花一現,轉瞬即止。
眼看柳月如的「青霜」靈劍疾速奔來,毫不容情,一時之間,眾人摒住了呼吸,皆為寧歸邪捏一把冷汗,更有性急的人還失聲叫了出來,難不成六脈會武的大熱門寧歸邪今日便要敗在這裏?
下一刻,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隻見得寧歸邪四周的堅冰上出現了蜘蛛網狀裂縫,迅速擴大,然後“嘭!”一聲清脆的巨響中,無數冰花四濺,寧歸邪衣袂飄飄,破冰而出,斬紅塵揚手揮落,那古拙的刀身上忽的延伸出一道莫大的煌煌刀罡,從虛空中劈下!
說時遲那時快,「青霜」劍芒當頭迎上,隻聽轟然一聲巨震,四周的雲海寒氣頃刻間被震散,眾人看得真切,兩件法寶竟似乎在僵持著,盡管如此,但柳月如心裏卻是有苦說不出,斬紅塵威力之大,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青霜」在這等的威壓的下,還沒有崩潰,實在寧歸邪手下留情的緣故。
不知為何,柳月如心中卻憑生出一股無邊怒意來,好歹自己也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冰月峰中隻在陸雨晴師姐與紫嫣師妹之下,肩負著恩師的厚望,這個男子這般作弄她,是不是道行高深,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柳月如銀牙一咬,玉靨生煞,全身衣衫隨風飄拂,竟然不理會寧歸邪的刀芒之威,青霜霍然飛回,她疾探右手,握住了靈劍,刹那間青光萬道,大道直指通明劍典催化到極點,柳月如竟是人劍合一,以血肉之軀迎上了那道煌煌不可一世的滔天刀芒!
年輕的各脈弟子張目結舌,看直了眼,再無原先的哄鬧,而老一輩的長老首座之中,亦紛紛變了臉色,誰都看出,那位冰月峰的少女,竟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剛烈如斯!
大台之上,柳月如臉色蒼白如霜,隻覺得麵對著那個男子茫茫刀威之中,無限的壓力如怒濤般向她身體裏襲湧奔來,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沒有什麽變化,但體內血氣翻騰,幾乎都要被這股大力漲破一般,手中的青霜靈劍顫抖不斷,仿佛下一刻粉碎一般!
要放棄了麽?
這樣好麽?
恩師的期望,自己的理想,一一閃過。
柳月如心頭忽然平靜了下來,淡淡地向前方那個人看去,那一個瞬間心頭忽然想著——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握著斬紅塵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麽?
要放棄了麽?
這樣好麽?
就這樣吧……
青霜劍無聲落下,漫天淩厲的刀芒迎麵而來。
寧歸邪怔了一下,這美麗女子,與他靜靜相望,目光清澈,隱然間帶著一絲好奇和彷徨,這一瞬間,他的一向不羈放浪的心,竟沒由的顫了一下。
半空之中,刀芒如許,在空中縱橫落下,擂台之上原本堅硬之極的巨木都如塵煙一般漫天飄飛。
“轟隆!”一聲晴天霹靂,震耳欲聾,在眾人的駭然聲中,整個大台竟被斬紅塵劈開了兩半!
台下一片肅然,人人變色,怔怔地看著大台上,那個女子,香消玉殞了麽?
玄光慢慢黯淡下去,雲氣重新合攏,出人意外的是,那兩個人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已然斷開兩半的大台之上,中間著那道觸目驚心的溝壑縱橫著,仿佛在訴說著剛才的凶險,就在眾人麵麵相覷之時,卻聽得一聲慵懶的聲音傳來——
“無聊!當真無聊!跟女人鬥法實在沒意思!還不如壞壞規矩,跟禦劍閣那幾個老頭對罵來勁!”
說著,一個身影跳下了擂台,雙手枕著腦後,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自顧自地搖頭走著,眾人麵麵相覷,忙的分開了一條路,目瞪口呆地目送著這位道法高深,勝券盡握的年輕人瀟灑的轉身離去,他竟是不再向場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衍峰去。
這時,大台上臉色蒼白的柳月如也被憂心忡忡的冰月峰眾人包圍,在師姐妹們簇擁下,她卻一言不發地抬起頭,望著雲海間那道漸漸遠去身影,眼神閃爍,複雜難明,怔怔不語。
就在負責位台的師兄正要宣判寧歸邪不遵大試規矩,中途離場,勝方為冰月峰柳月如之時,那個怔怔出神的女子忽的咬牙道:“我棄權!”
眾人一陣嘩然,這場一波三折的比試,在蜀山六脈會武史上顯然還是第一次看到。
陸雨晴輕輕蹙眉,隨即舒展開來,揉了揉這位師妹的腦袋,沒有說話。
而台下離戈峰一眾弟子中的楚奚仲,正欲為意中人歡呼,霍然聽得柳月如這句話,張大了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來。
……
人群後方的少年,卻是笑了一聲,向雲海間那道故作灑脫的人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