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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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六九 似水流年,風雨漣漪飄颻

聽到這位老人的話,林辰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中更有一種歲月似水流年的悵惘。

遙想當年在青雲大殿上,第一次看到這位老真人時,自己還不過是一個初聞道法的無知少年,甚至連蜀山聞名天下的“禦劍術”也沒有學會,白雲蒼狗,世事流轉,仿佛一轉眼間,他便已長大成人,如今再次看到這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家,雖然他看似風采依然,可林辰卻能真切地感受到,那雙湛然和善的眸子中,有著一絲抹不去的滄桑之色。

林辰如今道法也算得上小成,自是能體會到當年玄霄子真人喚出那鎮派仙寶“神魔太極圖”,讓自己感悟道法自然的一翻用心,對這位執掌蜀山千年的老人家,林辰除了尊敬,更多的卻是說不出的感激。

風雨肆虐,林辰心頭恍惚,如夢似幻,他堪堪維持著法術,卻不顧自己身上早已濕透,默默地為眼前這位老人家遮風擋雨。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道場之上,鍾鼎之聲響起,眾人立刻肅立,一起施禮,便是前排的一眾首座元老,也站了起來,玄霄子真人向場上眾人望了一眼,微笑道:“這屆六脈會武,老道甚是欣慰,從你們身上,老道看到了玄門正道應有的堅持、仁義、謙讓,很好,很好,日後蜀山的未來,便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說著,玄霄子真人擺了擺手,一塊墨綠的上麵雕著一個陰陽太極圖案的玉簡,輕輕地落到林辰手中,在少年微微錯愕中,老人輕輕地點了點,又環顧場上一眾弟子一眼,含笑道:“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大家散去吧,不過今夜蜀山的祭祖大典,大家可別忘了。”

玄霄子真人嗬嗬笑著,徐步走下了大台,往青雲大殿走去。

風雨飄灑,烏雲蔽日,青雲道場上卻是安靜無比,彷彿隻有雨打青石、樓台的聲音回蕩在雲海之間——盡管此刻沒有陽光,可這位老人的背影,看上去卻仿佛有些耀眼。

場下一片肅然靜穆。

眾弟子們怔怔地望著老人的身影,忽的齊齊深深吸氣,朝那位雲海雨霧間仍依稀可見的老人家一鞠到地,齊聲道:“傳道之恩,巍巍如山,日後必當以一身所學,替天行道,興旺師門,斷不負平生青雲誌氣!”

緊接著,不知誰自發起,片刻後,巍峨的清朗之聲,扶青雲而直上——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靈爽,悲歌朗太空,唯願仙道成,不願人道窮。”

“北都泉曲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

“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誦祅魔精,斬馘六鬼鋒。”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

這諸蜀山弟子所念誦的,赫然是流芳千古的道家典籍中《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中的經文,這一段經文,道盡了天人之路漫漫無邊,善惡止行,一念之間,修仙中人,須明心見性,堅定道心,方能感悟諸天之氣寬廣無邊的道理,為蜀山所推崇,不知哪一代的師祖,更是把這段經文作為每位初入門的蜀山弟子日常修心養性的功課,流傳了下來,很多蜀山弟子行走世間降妖行道之時,都會念誦此經文,作為警惕自己之用,是以久而久之,世人也把這段經文稱作“蜀中歌”。

此刻青雲道場上,數千上萬名弟子一同朗聲高誦——這高峨不絕的悠悠吟唱,和著這場罕見的滂沱大雨,滾蕩崩騰於這茫茫天地之間,慷慨雄渾,直叩聽者心扉,更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波瀾壯闊,這一刻,便是前排那見慣世事變遷的一眾首座以及各閣的長老們,也不禁為之側目。

仿佛這一刻,是屬於那位湛然若仙的老人家的。

沒有人留意到,台上的那位沉默的年輕人,嘴角動了動,似是下意識的想跟著眾人一齊向那位老人致敬,卻是最終沒有說出話來,他默默望著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怔怔地出神,直到那久久不絕的高峨誦經慢慢消散在風雨中,直到原本喧鬧非凡的青雲道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逐漸稀疏,乃至空曠無人,他忽的向青雲大殿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禮,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走下了這個萬人矚目的大台。

誰知道那一刻,少年所尊的那一禮,是懷著怎樣的情懷?

電閃雷鳴,風雨婆娑,這場大雨,卻彷彿是蒼天在獰笑著,雨勢絲毫不退,竟是下個不停。

漫步在雲海之間,雨水從他濕淋淋的發間流淌下來,順著他的臉龐滑下,林辰的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在不知何時已然風雨無人的時刻,他卻突然看見,在他麵前,出現了一個倩影,他有些吃力地抬起頭,天空中電光閃過,那頃刻的微光,仿佛驅散了雨霧漣漪,他看清了那一個熟悉的空靈飄逸的女子,俏生生站在他的身前。

她同樣沒有用法力遮擋雲雨,身上的雲裳,早被這蒼茫的大雨染透,濕漉漉地貼在玉膚之上,那纖妍清婉的身姿,顯得格外的嬌嫵,可她卻似乎渾不在意,更沒有什麽羞赧之色,神色之間,依然從容淡定,她靜靜地立在自己麵前,那一雙眸子,便似秋水一般清澈。

“師弟,咱們回去吧。”

低低的話語,淡淡的溫柔,在風雨中悄然蕩漾著。

……

後山,神霄峰。

這片終年人跡罕至,高聳入雲的山脈,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霧之中,顯得更加的神秘朦朧。

盡管風雨狂嘯,天地蹉跎,卻似乎吹不散這座山峰上那終年飄渺環繞的雲霞霧氣。

雨打竹林的聲音,悠揚有力,似乎要打破千萬年下來的寂寞一般,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簷瓦頂間,雨水如水簾般落在光潔的地麵上,濺起如冰粒碎屑般的水珠跳動著。

偶爾有清新的竹林氣息迎風飄來,帶著淡淡的濕氣,徘徊在空中,仿佛在依戀著什麽。

凰冰璃獨立窗前,看著窗外迷蒙連綿的雨水山色,似乎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裏,隻有那雨打疏林的聲音回蕩在天地山水間,清靜無憂。

微風過處,吹得她發梢間的秀發輕輕飄動,時不時有幾點淩亂飄入的雨花拂過臉龐,帶來一陣清涼之意,她靜靜地立在那裏,偶爾輕輕抿唇,仿佛在淺嚐雨意。

這樣一個清冷如霜,出塵絕俗的女子,心中是否也有雨般的漣漪?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片刻後,輕輕敲門聲傳來,凰冰璃默然回首,從這場茫茫煙雨中悄悄回過神來,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陸雨晴。

凰冰璃唇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陸雨晴看著她一如往昔的清麗臉龐,邊走了進去,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邊笑盈盈道:“師妹,今夜是蜀山十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你是這次大典的祭劍人,可不許任性哦。”

凰冰璃關好了門,聽得此言,輕輕蹙眉,卻是問道:“大試結束了?”

陸雨晴慵懶地伸了伸腰,笑道:“嗯,結束了,意想不到吧。”

凰冰璃微微一怔,沒有說話,蓮步輕移,又走到了窗邊,看著外麵的山水雲雨。

陸雨晴看著凰冰璃波瀾不驚的神色,心中輕輕歎息一聲,以這位師妹清高孤傲的性子,這個世間似乎沒有什麽事兒能讓她動容的了,蜀山中,除了恩師滄月大師以外,也隻有自小一同修行的她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但自當年鎖龍窟一事後,凰冰璃道行一日千裏,性情卻是變得更加冷淡,更加的清心寡欲了,雖然從本意上看,身為修仙中人,便本該如此,但人畢竟是人啊,如果活著的隻是軀殼,那道法再高又有什麽用?這也是師尊一直所擔憂的事。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陸雨晴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倒是過了片刻,凰冰璃卻開口輕聲道:“師姐,他勝了麽。”

陸雨晴怔了一下,有些異樣地看了她清瘦的背影一眼,道:“嗯……林辰勝了。”

凰冰璃靜靜地“嗯”了一聲,輕輕螓首,向外凝望著,那一山的雨霧,纏纏綿綿,如夢如幻,屋子又靜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終於,陸雨晴忍不住道:“師妹,你的劍……在林辰手上?”

沒想凰冰璃忽然的轉過身來,淺淺一笑,道:“是啊,我借給他的呢,他有沒有用過啊?”

陸雨晴愣的片刻,忽的笑了出來,有多久沒見到這位師妹孩子氣的一麵了,陸雨晴心中歡喜地想著,仿佛有許久許久不見的純真,這一刻又活了過來。

“有啊,不過那家夥是出乎意料的強呢,他空手接下寧歸邪的斬紅塵……”

……

窗外雨霧茫茫,山色空蒙,小屋遠外,滄月大師默然佇立,怔怔地看著風雨蕭索中,小屋中窗邊的那道笑語嫣然的人影。

良久後,她慢慢轉過身去,離開了這裏。

彷彿什麽也沒發生過,雨,依然固執地下著,隻是風雨中,卻仿佛飄散著一聲幽幽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