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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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七四 祭祖焚香,千古浮生如夢

過的好大一會兒,眾人才從適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目光齊齊落到那位白衣少女身上,複雜難明。

前方一眾蜀山長門宿耄中,聶慕楓道人緩緩伸直身體,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心裏在想著什麽。

除了燕驚塵,其他首座元老似乎都是這樣的表情,或許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人,任誰看到這麽一個天縱奇才,心潮都會難以平複下來——凰冰璃隻用了僅僅不到二十年的修行時間,便走到他們的高度上,以她這般絕豔的驚資,邁入那無數人所奢求的“三清道境”,似乎也隻是時間的問題,可是修仙界中,有多少人道期的強者,包括他們,終其一生修行,所為的也不過是更進到這一步,成為那傳說的渡劫仙人罷!

方今之世,道法昌盛,人人向往長生大道,夢寐超脫輪回,修仙中人陽壽雖隨修行道行的高深而延長,可終究也有將行就木的一刻,眾生芸芸,熙熙攘攘,千萬年下,邁入陽神大道的修行人不計其數,可其中又有多少人,隕落在那無限接近天人的一步上,鬱鬱而終,不得解脫?

凰冰璃落到地上,太初神劍輕然歸鞘,握在手間,頃刻間萬道神光隱然,蕭蕭風雨之中,她帶著微微的喘息聲,上前一步,靜靜地立在滄月大師身後,神色自若,對眾人驚豔的目光熟視無睹,仿佛她早便習慣了萬眾矚目一般。

聶慕楓道人沉默了一會,冷掃了眾人一眼,落到那位似乎還沉浸於“萬劍歸宗”的壯闊奇觀的少年身上,淡淡道:“下麵請大試第一人,忘塵峰林辰向曆代列祖上香!”

他聲音雖輕,在風雨中卻是清晰可聞,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

刹那間,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到這個聲名大噪的忘塵峰大弟子身上,林辰頓時回過神來,抬頭看去,隻見得那位焚閻峰首座目光如電,冷冷地看著自己,隱然間還帶著一絲厭惡之色,他楞了一下,竟是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沉默不語。

這細微的動作,卻沒有逃過眾人的目光,一時間,四周一陣聳動,皆是愕然,聶慕楓道人更是臉寒如水,不管林辰是有意還是無意,可這麽多年以來,似乎這還是第一次有弟子敢公然挑戰他的威嚴。

明筱倩雖然暗惱林辰那“借劍”一事,可看到這等情景,連忙扯了扯林辰的衣袖,示意他趕快上前。

燕若雪亦是臉色微變,看了看周圍,低聲道:“師弟,祭祖大典,胡鬧不得。”

林辰深深呼吸,目光移開,又看了一臉漠然的燕驚塵一眼,越眾而出,直視著聶慕楓,沉聲道:“弟子在。”

聶慕楓道人眉頭皺了一下,看著這個一臉平靜的年輕人,不知為何忽的又想起日前燕驚塵那句“你若不服,我便把忘塵劍插到你焚閻峰之巔”,心中更是暗怒,這忘塵一脈,似乎都是目無尊長之人,可這麽多人看著,更是在祭祖大典這等重大的事宜上,實在不好發作,他冷哼一聲,揚手一揮,三柱手指粗大的立香,徑直平平緩緩地向林辰飛去。

這蜀山祭祖的立香,都是經過特殊手法煉製的,水不侵,雨不漫,凡火難燃,須得經過真火方能點燃,可燃十年之久,這真火乃修行到極為高深的境界,方能祭喚出來的五行精火,雖沒有煉丹人三昧真火那般厲害,可也絕非一般人所能喚出來的,蜀山六脈中,焚閻峰弟子多是火靈根之人,五靈法術中主修威力最大的火靈法術者多不勝數,聶慕楓為焚閻峰一脈首座,其對火行的法術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般來說,這祭祖的焚香,都會經他手點燃,再讓弟子進入祖師祠堂中焚香祭祖,此刻聶慕楓道人顯然是有意刁難林辰,讓他出口請求自己點燃香燭。

滄月大師輕輕皺眉,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身旁漠然不語的燕驚塵,暗歎一聲,別人或許不知道,可親眼目睹恩師被這個男子一劍逼退,徹悟而終的她,卻是深知,這個男子一旦怒起來,恐怕這莊重的祭祖大典便要毀了,她深深地往師祖祠堂看了一眼,不知那位老人,如今又在做什麽?

似乎每次的祭祖大典,玄霄子真人都會一言不發地進入祠堂之中,每次出來後都會沉寂一段日子,他們這些人心中雖有著疑惑,卻無人敢問起。

離戈峰的淩楓道人與驚神峰的上官夕道人,看著那位風雨中沉默的少年郎,一臉饒有興致的神色,對燕驚塵這位傳人,似乎他們更多的是驚奇。

至於寧世遠道人,卻臉色如常,嘴邊掛著一絲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似乎對眼前之事毫不在意。

氣氛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似乎顯得有些壓抑,風雨肆虐中,那位年輕人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天地之間,彷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倔強地站著。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沒有聽到想象中的低聲請求之語,眾人愕然中,隻見的林辰淡淡一笑,似乎帶著一絲不屑,輕輕接過了在半空中飛來的立香,也沒見他有多大的動作,便是這麽隨手一抹,三點幽光,竟在淒風苦雨中緩緩升起,飄飛的嫋嫋輕煙,隨風而散。

“弟子先進去焚香祭祖了。”

林辰雙手合著立香,微微笑語自風中飄蕩,神色淡然的與那位焚閻峰首座擦肩而過,在經過那位白衣女子身旁時,不經意間抬頭,凰冰璃正注視著他,目光如水,風雨中,那欺霜勝雪的玉顏上,輕輕螓首間,神情雖冷,卻仿佛有著一絲說不出淺淺的柔情。

少年微微一頓,隨即走進了師祖祠堂中。

眾弟子們目瞪口呆,滄月大師,淩楓道人與上官夕道人等人眼中皆是閃過一絲驚異,便是世外高人之態的寧遠世,臉上也不禁流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他側頭看了燕驚塵一眼,似是想從這位淡然自若的師弟臉上看出什麽來,可最終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了,移開了目光。

看著少年瀟瀟灑灑的走進了師祖祠堂中,聶慕楓道人的臉色,沉了下去。

“祭祖事了,大家,散去吧。”

就在眾人有些麵麵相覷間,良久,這位素來威嚴的焚閻峰首座道長,終於冷冷地說了一聲,拂袖而去。

……

師祖祠堂中。

走進了這座古老的殿堂中,抬頭看去,林辰卻發現這裏比想象中要來的簡樸的多,古舊的燭台,褪色的香爐,飽經滄桑的屋簷上,倒掛著了一個個長年熏燒的塔香,外麵風風雨雨,蒼蒼茫茫,沙沙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一般,變得蒼涼而悠遠,回蕩在這個昏暗深邃的殿廟中,偶爾青燈燭影搖曳晃動,仿佛讓人的心神也不禁跟著搖曳。

杳杳冥冥之間,祠堂中央,依稀可見的一尊殘舊不堪的神像孤獨地端坐於黑暗之中,隻是,這尊手持巨劍,三指朝天的古老神像,雖經曆了無盡的滄桑歲月,可仍如一尊高高在上的遠古神明,用那雙已然褪色的瞳孔,冰冷地漠視著蒼茫世間,芸芸蒼生。

神像之下,築著一座靈台,上麵正供奉著無數蜀山祖先前輩靈位,青燈香燭,明滅不定,照的人臉色也陰暗不定。

一列列靈位,自上而下地排列著,孤孤單單地佇立在那裏,見證著千古興衰,無盡滄桑。

一時之間,站在大門這頭,看著裏麵,少年心中沒由的一陣凜然,竟有種如夢似幻的隔世悵然之感——

悠悠天地,白雲蒼狗,上有青冥下有黃泉,浮生如夢,人世間光陰悄然而來,悄然而去,茫然而不知所終,滄海桑田,後人看去,似乎隻在翻掌之間。

可這失神的一瞬間,這座古老的祠堂之中,卻仿佛凝固了三生七世的無盡歲月。

上古渺渺多少年,神與人不再見,有人說,凡人歲月,匆匆百年,老來歸去,一抔黃土,數滴眼淚,也就了無痕跡,而修仙修行,則無日月,千年萬年轉眼即滄桑。

可這人間一生,誰又說得清楚了?

許久許久,少年回過神來,邁開沉重的步子,往裏麵走去。

手中的立香,升起的青煙飄飄揚揚,每走近一步,周圍的世界,八方風雨聲,在這瞬間,突然都變得那般遙遠。

終於在靈台前方,少年忽的停住了腳步,怔住了。

神像旁側,靈台的末端前方,一個身著樸素衣衫的老者,默默地站在那裏,背對著他,看上去,那個應該偉岸耀眼的背影,此刻竟有一絲的悲涼。

林辰沉默了片刻,慢慢走近靈台前方擺放的銘鼎爐前,恭敬地把手中的三柱立香插在其中,雙手合十,鞠了三躬,又默念了一遍《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的經文,方後退一步,向上凝望——

神像之下,蜀山曆代祖師的靈位,威嚴聳立在他麵前,肅穆而莊嚴,人立在跟前,直覺一股高山將傾的氣勢,迎麵撲來,讓人心底中生出頂禮膜拜的衝動。

隻是,少年一動不動,沉默著,隻是這般凝望著,這個讓人內心驚濤駭浪的師門重地,和那個巍巍如山的蒼涼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