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怔怔地出神著,立在崖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前方茫茫雲海,神情也如那雲海一般不住地變幻著。
“我倒是很好奇,像你這般出色的弟子,在蜀山五脈中,原來是何人座下的弟子?”
默然許久,隻聽得身旁那白衣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似乎帶著幾分饒有興致,又自顧碎念道:
“曉月上師從不收男弟子,自然不可能是她老人家……聶慕楓那老小子,不對,他脾氣暴躁,斷然教不出你這樣心性的弟子,寧遠世那家夥倒是有可能……”
林辰回過神來,聽到他的喃喃自語,不禁轉過頭去,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道:“那個,前輩……蜀山早就有六脈了,不對,現在是七脈了……”
“呃?”
白衣男子微微驚愕,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也是啊,六百年了。”
說著,他隨地坐了下去,一手拍了拍地麵,示意林辰也坐下,淡淡微笑道:“年輕人,來給我說說蜀山的事。”
林辰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男子身旁的那具白骨,遲緩了一下,也坐了下去。
孤峰絕崖,四野無人,一片寂靜,隻有不知何方深處吹來的山風,一拂而過,遠遠的可以聽到懸崖後方的山林古木,樹梢四動,沙沙做響。
沉默了一會,林辰整理了一下思緒,他的聲音,便在雲氣間飄蕩開去。
“前冰月峰首座曉月上師在數百年已然仙逝,如今是滄月大師執掌著冰月峰……”
“蜀山的第六脈,便是忘塵山脈,我便是這一脈的弟子,我師父被世人譽為蜀山第一人,也是數百年前便開創了忘塵一脈……”
白衣男子靜靜地聽著,目光稍顯迷離,他默默地看著前方變幻無窮的雲濤。
原來,不經意間,曾經過往的歲月,已經離了這麽遠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辰終於停止了話語,他所知道的蜀山之事,在不知不覺之間便說盡了。
白衣男子長歎了一聲,幾許蹉跎,幾許唏噓,仿佛盡在其中。
半晌,他淡淡笑了笑,道:“好一個忘塵劍脈,能有你這樣的弟子,好一個蜀山第一人,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未能一見,實在遺憾。”
林辰似乎想到了什麽,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苦笑道:“我淪落至此,實在沒有顏麵提及他老人家,想必眼下玄門之中,誰都知道一代劍神燕驚塵的弟子,助妖為虐,反出蜀山,人人得而誅之……”
說著,他輕歎一聲,忽然間意興索然,什麽也不想說了。
卻沒想到,身旁那位湛然出塵的白衣男子,竟是一下子怔住了,半晌無言,目光閃爍著異樣光彩,臉色極其古怪,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
仿佛要從他身上看出誰人的影子。
林辰大感驚愕,摸了摸麵頰,奇怪道:“前輩……?”
“難怪!難怪!自我以後,我說還有哪個後輩有能力獨創一脈,那小子還真的成了蜀山第一人啊……”
如此說著,他卻是長笑幾聲,看向林辰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了幾分親近,就如長輩看著自己的後人一般。
“難怪我第一眼看到你那股浩然劍意,就有種依稀熟悉的感覺,原來你是虎兒的傳人,好!實在好!”
林辰聽到這句話,愕然了片刻,臉色忽也變得極其古怪起來,好大一會兒,方動了動嘴角,惘然道:“虎……虎兒?”
白衣男子心情似乎甚好,他看著林辰,淡淡一笑,道:“你可知你師父名字中的「驚塵」二字,是我取的?”
林辰愣了一下,片刻後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他,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無論他怎樣窮索枯腸,也萬萬想不到,身旁這個不知哪一輩的高人前輩,竟然和燕驚塵如此熟悉,聽他的話,還似乎不是一般的熟悉。
白衣男子對他這份愕然似乎毫不在意,看到他的神色,反而長笑幾聲,目光深遠,似在回憶著過往,自顧道:
“當年我學道有成,老頭子讓我下山曆練,偶然路過江南一小鎮中,聽到郊外的大山叢林中有妖獸傷人,本想著為民除害,卻沒想在山間看到一個年若七、八歲的小孩,竟然拿著一柄青鋼劍跟一頭成精的狼妖生死相搏,那小孩滿身傷痕,仍是一臉冷漠,就像對生死絲毫不在意,最後那頭狼妖反而被他的凶性所嚇退了,我就知道那小子心誌堅忍,性子倔強,跟當年的我一般,是個大大的可造之材……”
林辰默默地聽著,心中早已泛起陣陣波瀾。
這可是燕驚塵的少年時代啊!
如今世間中又有誰人知道燕驚塵兒時之事?
“當時我就想著要把他收入蜀山門下,沒想那小子一口拒絕,還把我當壞人看……”
“後來我一時不慎,被一妖門老祖重傷,巧合之下反而被他救了……”
“於是我非要教他修仙十年……”
“那小子天生桀驁,怎樣也不肯叫我一聲師父,當真氣煞旁人……“
“我倒是沒想到,後來他居然也跑上蜀山了,還真的闖下了蜀山第一人的名頭,真想看那些家夥震驚的模樣啊,我教出來的人,又豈是泛泛無名之輩……”
聽著男子喋喋不休的絮叨,看著他說起這段過往的歡喜神色,林辰沒由的一陣暖意,湧上心頭。
也難怪自己為何第一眼看到這位白衣男子,就會生起親近之意,原來他與燕驚塵竟著如此深遠的淵源。
那白衣男子正說著,忽的想起什麽一般,轉頭看著他,笑問道:“你可知你師父如今修行道行如何?”
林辰怔了怔,想起昔日在忘塵峰上跟著燕驚塵修行,雖然沒見燕驚塵展現過什麽神通,但隨著他的修行道行增長,便越發覺得燕驚塵深不可測,他就如橫亙天地中的名川大山一般,讓人遠遠仰視,又想起當日忘塵居中,燕驚塵隨手施展「頃刻生花」,那神通之玄妙無比,他至今仍印象深刻。
“師父修為驚天,我還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的道行,不過玄門中的人都認為他早已邁入三清道境中,為傳說中的渡劫仙人,想必早已盡悉萬千法道了吧。”
思索良久,林辰歎了一聲。
沒想白衣男子沉吟片刻,卻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錯了,你師父跟我一般,自始至終,隻會一種。”
林辰愕然地看著他,“一種?”
白衣男子淡淡笑著,道:“他隻會使劍,從孩提開始,到修仙之後,乃至一生,都隻會用劍。”
說到這裏,他神色出現幾分傲然,幾分欣慰,最後平靜道:“他是天生的劍修之人,想必他如今成就,隻怕已在我之上,能將劍意化成千般法術,無窮大道。”
林辰震驚無比,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世人都耳熟能詳的道門讖語,而燕驚塵的劍意,便如這句大道之言一般,一劍能化成世間千萬法道,這等境界,他需要修行多少年才能觸悟到?
白衣男子微微笑道:“讓這樣的天縱奇才埋沒,是天大的罪過,這便是當初我非要教他修仙的緣故,想必虎兒看到你,也如當年的我看到他一般吧。”
林辰沉默下來,久久不語。
“老頭子啊,我蕭遙的目光不比你差吧……”
默然半晌,白衣男子忽然又喃喃了一句。
林辰微微一震,似乎想起了什麽,霍然抬頭,驚呼一聲:“你,你便是蕭遙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