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由遠古巫妖所掀起浩劫,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妖物肆虐人間,天下生靈塗炭,在修仙界史上,重重地添上了滄桑凝重的一筆,即便千百年後,無論玄門中人,還是俗世凡夫,仍然記得那一段瘋狂而恐怖的歲月,談之無不色變。
中土南方邊疆地界,已然變成一片死地,人跡荒蕪,屍骸遍野,妖物邪靈隨處可見,一如人間煉獄,不出數日,天下震動,凡夫俗子求神拜佛,惶惶不可終日,無數居於中土南方的百姓,更是紛紛拖家帶口,往各地逃去,隻希望能離這場浩劫越遠越好,幾乎一時之間,南方人口劇烈驟減,再也不複往日紅塵喧囂繁榮昌盛的氣象。
盡管羅浮佛門正宗梵音寺早已昭告天下,號召世間正道會盟共渡此劫,原先天下各處仍有許多玄門流派,修仙之士持以觀望態度,但眼看浩劫驟起,勢不可擋,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逼入中土之地,這些流派散修之人,終於再也坐不下去,或紛紛前往南方,或事不關己悄悄蟄伏起來,這其中又有多少貓膩,就不得而知了。
盡管已經預料到了這場災難的可怖與慘烈,但真正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妖潮如天地洪流,一路狂湧而來,就算正道中人不停在旁引散襲殺,但對這無數妖魔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傷不見其骨,殺得一片,還未緩過來,後續的妖物已經再度湧來,直讓人無可奈何,更有甚者,在四方嘶吼不絕的慘烈聲勢之下,稍有分神的便被無數妖物淹沒,嗚呼哀哉一聲,再無聲息。
其中更讓人為之心驚膽顫的,並非那些千奇百怪的凶靈妖物,而是那些本該早已慘死的人,不知為何,竟再度站起來,化身邪靈,一身凶氣繚繞不散,反而越淤積越戾氣十足,猶勝生前,投入了妖潮大軍之中,前一刻還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後一刻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麵孔,便猙獰相向,至死方休,這等慘況,實在讓人失魂落魄,鬥誌全無。
不出數日,玄門正道已是傷亡無數,其中梵音寺猶為慘重,盡管也有數不盡的妖物死於正道手下,但對大勢來說,卻是於事無補,漸漸的,妖潮已被迫近到羅浮山脈之下,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著這片一向與世無爭安寧無憂的佛門淨土。
好在這個時候,蜀山,昆侖的掌事人,終於率眾趕到梵音寺上,有了這兩大正宗的人加入,眾人沉重的心情總算看到一抹曙光,在蜀山昆侖眾位當世高人當機立斷的主持布局之下,形勢總算緩了幾分。
入夜,小須彌山,雲海佛場上,大雄寶殿中。
蜀山聶慕楓,上官夕諸位首座元老以及清微道人等一眾昆侖宮主麵色凝重,看著“分光鏡”中,羅浮山脈之下,盡是一股黑色巨潮,茫茫無邊,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衝擊著梵音寺的千古大陣「諸天金剛佛魔大陣」,無數凶靈在佛光罡氣淨化之下,化成青煙,但也有不少強橫的妖物,似乎並不怕這佛門氣息,衝入陣中,卻被「苦海」所阻,望著對岸群山咆哮不絕。
「諸天金剛佛魔大陣」承受著無休止的衝擊,已有一些薄弱地方搖搖欲墜,所覆蓋的佛光黯淡了不少。
“這佛家大陣,雖然對邪物有著無上的奇威,但仍留著幾分慈悲之意,要說殺生誅魔,終究不如我們蜀山那個天地凶陣啊……”上官夕皺了皺眉,歎了一口氣。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這等形勢,便是蜀山昆侖這些見慣大風大浪的世間高人,也感到極端棘手,盡管蜀山與昆侖因為當年那件問罪之事有著無形的芥蒂,可浩劫當前,他們這些人也顧不上什麽恩怨,畢竟羅浮山脈之後,便是中土大地,雖然靠近南方一帶的百姓就早已經跑得七七八八,但那也多隻是鄉村小鎮的人,許多像羅陽城這樣的大城鎮,卻是仍然人氣鼎盛,百姓反而越聚越多,大難當前,人心惶惶,可又有多少人願意離鄉背井?是以這等狀況,一點也不出奇,一旦梵音寺失守,讓妖物逼入中土腹地,那時,可就是天下蒼生萬劫不複的時候了,他們不能退,也退不得。
昆侖懸圃宮宮主和陽道人搖頭道:“燃苦大師一眾高僧維持著陣法,抽不出身來,眼下這狀況,便要靠我們這些老家夥了,大家可有什麽良策應對?”
蜀山大衍峰首座寧世遠臉上也露出了往日罕見的凝重,手中握著的檀木折扇輕輕敲打了一下椅背,待眾人目光看來,沉聲道:“死守。”
在場之中,雖然眾人都是平輩論交,但寧世遠的輩分卻是最大的,盡管這位蜀山大衍峰首座一向離群索世,但他說出來的話,卻是從來無人敢輕視,當下聽得他此言,昆侖清微道人等人都是心中一凜,更不要說青城劍派紫陽道人,仙嶠派靈浮子這些“後輩”了。
一直沉默的聶慕楓也點了點頭,開聲道:“也隻有如此了,我們各自率領門人,以羅浮山脈為營,盡量把那些較為強橫的妖物邪靈誅去,以減輕「諸天金剛伏魔大陣」的負擔。”
這時,不知哪個門派的一位元老苦笑一聲,道:“可這樣下去,此消彼亡,人力有窮,也不是辦法啊。”
“不,用不了多久,這妖潮就會退的。”一把淡淡帶著些許冷意的聲音,忽然響起。
除了大殿前頭蜀山昆侖一方的人,殿中其他人都是怔了一下,側目看去,說話的正是蜀山的滄月大師,本來滄月大師的名號,在玄門中便是赫赫有名,因為門下出了凰冰璃這個修行界史上最年輕的雷劫高手,這位冰月峰首座更是無人不曉,聽到她這話,眾人驚疑中,更多的卻是喜色。
“敢問滄月首座這話,何以見得?”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
滄月大師沒有說話,目光卻是落到身旁的師妹身上,明月禪默默地看著窗外天邊遠處,甚是安靜,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眉目間卻是隱隱流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她輕輕歎了一聲,也看著窗外遠處那條被煞氣所遮蓋著的地平線,沉默不語,在場的蜀山、昆侖這些首座宮主,表麵上雖然沒顯出什麽,人前一臉泰然之色,但得知門下最優秀的弟子們,隨著冰嵐雲閣憐星殿主殺出重圍,直搗十萬大山之地,又豈會不擔心,隻是眼前狀況,刻不容緩,便是他們有心前去,也容不得他們分身。
眾人麵麵相覷,倒是淩楓道人淡然一笑,道:“這些妖物多為受巫妖異術所控製,我蜀山的燕師弟,已經前往十萬大山,他對那一帶熟悉,相信找出那個妖孽來並不困難。”
一片靜默後,人群中一陣聳動。
蜀山第一人燕驚塵,這個名字對他們這一輩的人來說,可是如雷貫耳,從來不曾陌生過。
千年下來,玄門之中,少年時期僅憑著三尺長劍便敢獨闖蠻荒,除魔蕩妖,闖下一代劍神的名頭,這等壯舉,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我昆侖的洛宮主,也在前往十萬大山的途中。”昆侖的幽玄道人也說了一聲,人群隨即又是一陣竊竊低語,昆侖仙宗又有瓊華派的別稱,那位瓊華宮宮主的威望,可想而知。
向來與那位忘塵峰師弟不合的聶慕楓老道,心中不禁一陣暗歎,之前那一場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中,雖然也有不少妖物倒在他們手上,但那些極為難纏的邪靈,卻是讓他們這些人也費了些許功夫,隻是燕驚塵突然現身之後,一聲不吭,劍蕩四方,竟無一妖物凶靈能在他隨手而揮的忘塵劍走過一劍,這個一身白衣勝雪的男子,就是這般一劍絕塵,視四方群妖如無物,從容而去。
這份修為,這份淡定,聶慕楓自負也能做到,但要像這位師弟那般輕描淡寫,他搖了搖頭,臉沉如水,目光也默默看向了天邊。
盡管不想承認,打破這難解局麵的關鍵,似乎落到他身上……好一個從來隻憑一己喜惡行事的燕驚塵!
一時之間,眾人心思各異,大殿陷入一片異樣的平靜中。
※※※
南疆地界,十萬大山近在眼前,遙遙可見。
夜空中,偶然有七彩神光劃過,大地之上,除了朝天猙獰狂嘯的妖魔鬼怪,到處都是被肆虐過的痕跡,偶爾經過幾座荒城,也全無人煙,寂靜一片,冷月之下,顯得無比蒼涼。
這裏已差不多是戰況的最前線,能來到此處的,除了冰嵐雲閣以及蜀山昆侖一眾年輕弟子,別無他人。
不知不覺間,離那日眾人毅然走出梵音寺,已悄然半個月過去,無論是冰嵐雲閣的人,還是蜀山、昆侖這群年輕人,幾乎都是一路廝殺過來,麵對諸多殘酷慘象,乃至生死,都有著幾分麻木,即便是那些甚少殺生的女孩兒,臉上也多了幾分堅忍成熟。
盡管他們都是玄門中最出色的一群人,但從那樣的惡劣形勢下殺出重圍,除了那位手持冰魄龍皇古劍的星月神殿殿主,各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痕血汙,就連冰嵐雲閣亦是損失了不少弟子,冰憐星雖然道行高深,更有神兵在手,但那樣鋪天蓋地都是妖魔鬼怪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顧及到每一個人。
隻是越靠近十萬大山地界,那些妖獸邪物便越加稀落,這倒是有些出乎眾人意料。
廣袤無邊的大山叢林,遠遠看去,巨大的林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痕跡清晰可見,古道蜿蜒盤旋,幽深無比,也不知盡頭,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