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拂著,時光悄悄流逝,日落西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終究完全落山,過不多時,隻見一輪明月緩緩從東天升上,月華如水,耀耀清輝,灑向人間,更有繁星點點,閃爍不定,如一雙雙看盡了人世滄桑的眼眸。
忘塵居別院中,林辰如過往那般,在身後幾個女孩兒眼中,熟練地做了一桌的飯菜,才擺了上去,便見得自家妹妹和小師姐歡呼一聲,搶的不亦樂乎之餘,兩人還不忙互相鬥嘴,燕若雪笑著搖了搖頭,忽見一旁林辰怔怔地看著他們,眼神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不禁輕輕道:“師弟,怎麽了?”
林辰目光與這位大師姐相視,在那雙清亮的眸子凝視下,心中一顫,低了低頭,道:“沒什麽……”
這時,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他抬頭看去,來人正是師娘,明月嬋挽著一個雲髻,一身素衫隨風微飄,看著他們幾人,臉上露出淡淡溫柔的笑容。
“師娘……”
林辰默默地看著這個熟悉的身影,嘴角動了動,低低喚了一聲。
“嗯?辰兒怎麽啦?”明月嬋微微一怔,隨即笑道。
林辰怔怔地看著她,臉上忽有一絲激動之色,那張溫柔的笑容,那親切的語氣,再看眼前這一幕溫馨的場麵,哪怕是以他如今的修行定力,也幾乎忍耐不住激動,心中一酸,刹那間仿佛回到了當年,那個天真無憂的少年,他嘴唇顫抖著,眼角熱淚盈眶。
明月嬋見到他這模樣,目光中出現一絲疑惑之色,輕輕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辰兒,受什麽委屈了麽,跟師娘說說。”
一邊明筱倩三人似乎也察覺到場上的異樣,一下子安靜下來,看著這邊。
林辰嘴角顫動著,慢慢的搖了搖頭,然後露出了淡淡親切的一絲笑容,道:“我沒事,隻是看到大家,我心中歡喜……”
明月嬋怔了一下,輕輕搖頭,微笑嗔怪道:“你這孩子,才多大的人兒,怎麽就開始學人傷懷了。”
林辰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深吸了一口氣,幾分悵然壓入深心,重展笑顏,望向明月嬋,道:”師娘,師父呢?“
明月嬋柔聲笑道:“你師父他在忘塵石前清修呢。”
明筱倩聽到娘親這句話,不由得插嘴不滿道:“娘親,爹爹他整天就隻會劍劍劍,我看他都快忘了我們了!……哎,你這小丫頭真狡猾,趁姐姐不在意連姐姐的碗裏的都偷吃了……”正說著,忽見身旁那位小丫頭擦了擦油膩膩的小爪子,滿足地拍了拍小肚子,一臉得意地看著她,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張牙舞爪地撲去,兩人嬉鬧起來。
明月嬋搖了搖頭,看著這一對活寶,眼中有淡淡溫存,沒有說什麽。
倒是一旁的林辰有些尷尬,沉默了片刻,他深深看了幾人一眼,臉上帶著一絲平和的笑容,迎著迎麵吹來的清風轉身而去。
“師弟,你去哪啊?”燕若雪看著他的背影,喚了一聲。
“我去看看師父。”遠遠一聲傳來,林辰卻已走遠了。
這般看去,他的背影竟是那般的挺拔清逸,行走間從容淡,一路而去,初露的月光穿過雲氣照進長廊,動靜之間,那位師弟緩步穿行於若隱若現的光影中,回廊寂寂,一人獨行,卻亦有一絲說不出的寂寞之意。
怎麽師弟,忽然好像有些不同了,燕若雪靜靜想著。
一旁兩個鬧騰的女孩兒也忽然安靜了下來,晨曦這小女娃,手指兒抵腮,臉上也正是一臉疑色,道:“哥哥他,怎麽怪怪的。”
明月嬋收回來目光,皺了皺眉,忽然走到窗邊,若有所思地仰頭看著天邊那輪皎潔的明月。
蒼穹如水,鬥轉星移,天地一片靜默,隻有風聲,在幽幽地吹過。
良久無言。
林辰信步走著,這片湮沒夜嵐雲氣中的故地,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這個曾經奔跑玩耍留下單純笑聲的所在,是從多少年前就深深鏤刻在他心間不會被光陰抹去的。
人一生中,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地方,可以稱之為家?
“呼……”
從背後吹來的風,像是大了一些,四周雲海濤氣一陣翻湧,遠處幽幽林木也隨風起伏,似一個個巍然卻溫和的人,凝視著他。
往事如煙,一幕一幕閃現而過。
是真,是幻,是虛,是實?
林辰默默看著這四周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的情景,不知怎麽,卻覺得忽然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可偏偏景色半點沒變,他心中不禁沉沉的想著這十年來自己修行的歲月,又想著自己下山後的點點滴滴,忽然覺得,不知不覺間,他竟是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甚至有的不少是旁人一生也無法想象得到。
他慢慢走著,忽有說不出的唏噓,就像人生,緩緩前行著,終究不能回頭。
林辰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卻不料身前忽然傳來了一個淡然的聲音:“你歎什麽氣呢?”
聽見這聲音,林辰身子一顫,這才發現自己一路想著事情,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忘塵山門前,一棵蒼勁如同華蓋寶傘的青鬆,鬱鬱蔥蔥佇立在那裏,籠罩著整個頭頂天空,青鬆之下,一個儒雅飄逸,風度翩翩的男子正站在那塊氣勢渾宏鏤刻著「忘塵別樣天」五個碩大無朋蒼遒古篆的巨大磐石跟前,他一隻手負在身後,一隻手輕輕的按在石前,背對著自己,似是在默默看著眼前這塊不知經過多少年風霜雨雪吹打依然不動如山的頑石。
站定,凝望。
夜涼如水,月華低耀,有風吹過,樹影婆娑,一片幽清。
“師,師父……”林辰聲音微微有些發顫,深深躬下身去,低聲道:“不肖弟子林辰,見過師父。”
月白道袍無聲微動,燕驚塵緩緩轉過身來,那一刻忽悠一股山風猛然吹過,群山也似在低嘯,仿佛天地山峰忽地一震,雲氣激蕩,卷起層層波浪,讓人衣物獵獵飛舞,林辰怔怔地看著眼前師父,這個絕塵淩雲,睥睨天下的男子,這一個瞬間,跟那個在曾經意氣風發桀驁一世,後來於劍塚孤峰之顛坐看雲海六百年的前輩身影,竟是那麽的相似!
燕驚塵淡然地看著他,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仰天望月,話語聲中似有幾分莫名欣慰,淡淡道:“你之不肖,卻勝過天下大多數人,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林辰一時間忍不住怔住了,目光一刻也未離開過師父的臉,顯然他從來沒想到,多年後相遇,師父沒有像想象中那般嚴厲訓斥他,而是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他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茫然之色,忽然想到,眼前這個師父,真的是他師父麽,抑或是巫帝無上神通所幻化出來的幻像?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燕驚塵一臉淡然,目光卻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緩緩的說道:“你是不是在想,這裏到底是什麽回事,眼前所見,明知非虛,卻是那般的真實?”
林辰沉默片刻,默默點頭。
“弟子心中疑惑,還望師父解答。”
燕驚塵看著他的雙眼,淡淡笑道:“因為你的心,還在忘塵,若非你心有眷念,也不會在這個佛法無上造化而成的三千世界,億眾紅塵中找得到我。”
林辰身子一震,心頭若有所動,一時竟不能言語。
夜幕中,月光下的忘塵山更顯清幽寂靜,師徒二人一言不發,在輕輕吹過帶著涼意的山風中,安靜地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辰深深呼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那師父的心,是不是也在這裏?以師父的道行,為何還留在這裏……”
燕驚塵淡淡一笑,道:“那你可以出去麽?”
林辰聞言一怔,搖了搖頭,他甚至連這裏是夢境還是什麽都分不清,要想回到現實中,談何容易。
“每個人心中有界限,為師也不例外,巫帝他要讓我作出抉擇。”燕驚塵背負著雙手,走到忘塵石前,目光眺望著對麵山頂處繚繞的雲霧,淡淡道。
“界限,抉擇?”林辰一臉疑惑,默默念了一聲,苦笑道:“徒兒不懂。”
燕驚塵背著他,“世間有你不能到達的地方,有你不應到達的地方,亦有你一輩子也不會去到達的地方,每個人的世界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麽大,界限也許就在你的身邊,可你卻以為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人生在世,往往卻有一種巨大得無形的力量,將人心羈絆,無論怎麽呐喊努力,也衝破不了這絕對障礙,這樣的束縛,我們道們說為‘堪不破’,而佛家則謂之為‘放不下’,能束縛人心的,往往也隻有人心,所以為師才要你明悟本心。”
林辰怔怔地聽著,臉上忽有幾分茫然之色,“像師父這樣的人,也會心有執著麽?也會有放不下的東西麽?”
這時,遠遠的,依稀可聽一陣歡聲笑語傳來。
林辰心頭一顫,忽然回首,遠遠地看著那個坐落雲中依稀可見的居院,忽然明白了。
“忘塵二字,真正要做到,所付出的代價,將遠遠超過你所得到的。”
燕驚塵沒有回頭,隻有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巫帝讓我看到了未來,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老死,他知道我的道行早已到了大劫降至的地步,隻是為師看破了生死,卻終究放不下心中牽念,一直沒有邁出那一步,而他,正是要我邁出這一步。”
“隻是,他若以為這樣就能困得住我,我就不叫燕驚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