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驚世駭俗的造化之物被巫帝以無上神通鎮壓毀滅之後,失去了那沉眠了千萬年的古老神秘力量,整個廣袤無垠的十萬大山大地,無數的山脈峻嶺,仿佛都在那麽一刻,隨著那一聲瘋狂不甘的咆哮而沸騰起來,無數聳立了千萬年的群山巨峰,在狂風怒湧之中,在少年狀如癲狂,肆意而瘋狂的大笑之中,漸漸塌陷下去。
停立在高中中的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天地,隻見從這裏而起,波及而去,一座座高聳的山峰巨崖,在巨響轟鳴聲中,在遮天蔽日的飛塵裏,轟然倒塌!
大地顫抖,山崩地裂,無數的妖獸精怪,飛禽走獸,匯聚成如落荒而逃的千軍萬馬,從深山之處迅速湧出,但很快的,卻被無數坍塌的巨石斷壁吞沒了,到處都是震天的悲鳴嘶吼之聲,整條群山巨脈,茫茫森林,此刻似乎都在戰栗著等待毀滅的一刻,一切看去,仿佛是這個世間的末日景象。
麵對眼前這等天崩地裂如末日一般的場麵,幾乎所有人都愕然不知所措,幾度驚震,甚至連臉上表情也幾乎麻木了,對這些玄門正道的年輕人來說,在十萬大山這短短時日間,幾度徘徊生死,過中所經曆的,可謂是本來他們,乃至旁人一生也無法想象更無法接觸到的,亦是他們這一生也不可能遺忘的事。
天地穹蒼,無盡飄雨,仿佛蒼天也在動容。
這一刻,冥冥中可有誰也在哭泣?
巫帝如發狂一般仰天狂笑著,如忘卻了世間所有,眼中那般的熱切和期待,忽然張開雙臂,抱天攬月,大聲嘶吼著:‘毀吧毀吧,都結束吧,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這才是真正的……瘋子啊!”遠處,寧歸邪喃喃地說了一聲,這個向來玩世不恭的不羈年輕人,此時此刻竟也不禁深深歎了一聲,有說不出的莫名悵然之意。
周圍的人苦笑一聲,沉默不語,事到如今,心思周密如這群年輕人,自是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來。
他們不知巫帝發生過什麽事,但要令像他這樣的人變得如此瘋狂,那一段前塵往事絕對是旁人無法想象得到的悲壯的。
“啊,那是……!”忽地,緊緊抓著身旁大師姐衣袖的冰靈兒,發出了一聲驚呼,眾人心中一跳,連忙側目看去,都是一怔。
但見在少年身後遠處的迷茫風雨之中,那似是帶著些許夢幻的雨霧,忽然凝滯起來,就連眾人身下這座深山,也似乎忽的硬生生停止了震動。
所有的一切都靜止,隻有雨霧漣漪中,一股奇異的力量,慢慢撕扯著這周圍的空間,千萬點銀色的星芒忽而憑虛而生,一陣奇異的“嗦嗦”聲傳出,被周圍越來越是明亮的奇光所籠罩的雲煙雨霧之中,似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凝聚。
就在這死一樣的沉寂中,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隻見那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如夢似幻的霞光來,隨後那片麗彩紛呈的光影之中,那些如同月隕星落的光點,彷佛有著某種奇異的魔力,慢慢凝結成一個人形倩影,當眾人凝目看清這粲然光團中的情景之時,無論是誰,都隻覺得自己的心房,突然間就不受控製的怦怦跳動起來。
那片光影紛華之中,依稀可見,竟長身頎立著一位陌生的女子,她頎秀曼倩的身軀上流動著彩霞之光,仿佛是一片明爛的金霞雲氣裁作的裙服,將她流舞飄飛的長發浸染得如同太陽的金焰,那沐在霞光裏若隱若現裸露出淡淡的白皙肌膚,在這樣的月漸西沉的夜色裏,仿佛蕩漾著幽幽的誘惑。
那是何等的綺麗、何等的神幻!
可待他們終於看清這女子的容姿之時,僅僅一督,眾人頓覺渾身一麻,同時色變,一股寒意刹那間從心底冒起,場上幾個女孩兒更是忍不住失聲低呼了一聲。
那一個虛無縹緲的神幻女子,那本該出塵脫俗的容顏上,竟遍布了一條條仿佛刻骨銘心的傷痕,將那絕世無雙的美麗容姿全然毀去,除了那一雙曆盡風雪滄桑依舊澄若秋水的星眸,依稀能看出,千萬年前,那一個溫柔動人的女子。
她靜靜地懸浮空中,深深地凝望眼前少年的背影。
似乎也感到了什麽,巫帝身子一僵,癲狂長笑戛然而止,抱天雙臂無聲垂下,整個人忽然顫抖起來,片刻過後,他似是深深呼吸,慢慢的,握緊拳頭,默立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但他身上一直輝煌蒸騰的佛光,卻是黯淡下去,除了橫亙身上的那一道幽光。
眾人心中一驚,臉色微變,這才看清楚,原來那道幽光,赫然便是林辰那柄古拙無鋒的長劍。
明筱倩偷偷看了一眼身邊背靠在舟欄上低低喘息的林辰,卻見得這個重傷在身的師弟,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一雙眼眸默默地看著天邊不遠處的那兩個身影。
她怔了一下,不知怎麽,忽然覺得,這個曾經一起奔跑歡笑的男子,比起以往歲月中的那個少年,似乎有些陌生,但是這種感覺隻出現了一瞬,明筱倩也很快就忘記了自己曾有過這種感覺。
天際,烏雲漸退,風雲漸息,似乎在那個女子虛影現出後,天地亂象也緩緩平靜下來,而天邊地平線上雲霞越來越亮,似乎籠罩在十萬大山上的沉沉黑雲,也將慢慢散去。
天地間,一片沉寂。
“到今天,你仍是不肯回頭看我一眼麽?”女子注視良久,終於幽幽低歎了一聲。
巫帝肩膀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卻是平靜下來,他看著東方熹微的晨光,輕輕嗅著輕風拂麵傳來的氣息,淡淡而冷漠的聲音響起:“你以為你麵前這個滿身戾氣,被世人視為罪孽深重的醜惡怪物,還會是當年那個葉菩提麽?”
女子靜靜地看著他,溫柔慢慢占據了眼光全部位置,然後輕輕低頭,微笑說道:“如果你肯回頭看看我,就會知道我現在也很難看。”
巫帝依然沒有回頭看她,反而低低笑了一聲,清俊的臉龐上,疲態更濃,隱隱間多了幾分痛楚,他的目光從東方微亮的晨光移到腳下滿目蒼夷的裂山碎石上,忽然有些厭倦,低頭看著貫穿自己胸口的那柄魔劍,神情漠然說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的我,半生荼蘼,半生寂寞,清淨而生,清淨而去,圓滿的卻是錦繡慈悲的一輩子,也曾在這世間趟過凡心不滅的水,篤定地要去握住那個女子的手,去覓佛門戒律外的深情,以不喧不囂之心去言明愛的正身。”
“可是,當那個我在這個巫山之巔,看破一切,也放下一切的時候,夢也醒了,等待我的卻是虛空不滅,寂寞永恒。”
“我不負世間,不負世人,不負天地,可是終歸還是負了你負了我自己。”
巫帝緩緩拔出胸口的九幽玄刹,鮮血隨著血肉摩擦四濺噴湧,這一次,看到那個難看傷口,竟是沒有愈合起來,他嘴邊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笑意,“所以那時情蠱噬魂,身亡在即,縱使你那般悲傷地看著我,我依然沒有回頭。”
他聲音微沙地說著,眼中異光閃動,仿佛又回到了過往歲月,在無數風霜雨雪中,那個披著般若禪衣塵埃不染的身影,每日站在巫山之巔的風塵石上,俯瞰芸芸眾生,每當那個時候,總有一個美麗動人的身影,默默陪伴著他。
隻是,一切塵緣,終究是要結束的,他卻是沒想到過,這個女子會以如此淒厲的方式,去宣泄對他的恨。
“葉菩提,你寧可死,也要立地成佛,我就偏偏不讓你如願,你給我回來,給我回來!我以媧神的名義詛咒你,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巫帝閉上了眼,低低念了一聲,緩緩轉過身來,然後慢慢睜開雙眸,看著這個失去了美麗容顏的女子,目光柔和,慢慢升起的手臂,看去似乎變得沉重,然後,在眾人驚呼聲中,佛光湧動,他重重的將抬起的手臂揮落。
掌印如山,覆滅最後的溫情,撕碎曾有的因果,那手臂在風中帶出的聲音,仿佛也似刺入他的深心,女子千萬前所留下的那縷殘影煙消雲散的那一刻,他慘然一笑,深歎一聲。
“前塵若怨懟,又何必癡枉,這麽多年,夠了。”
少年抬頭,遠眺天邊,那一輪朝陽,已悄然升起,發射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輝,照耀世間。
默默無語。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是誰看盡了人世滄桑,當光陰變得失去了意義,誰又在乎這一生的情愁對錯?
十萬大山,不再低嘯,自由的風幽幽吹過,掠起了他破爛的月白禪衫,他的眼,在這樣的天色,仿佛有些迷離。
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般和煦的光明了?
他長笑一聲,捂住胸前傷口,忽然轉頭,向著眾人的方向,揚手間,手上長劍彈指而去,倒插在七彩玲瓏舟上,正好落到林辰的腳邊。
他深深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然後長笑一聲,倒縱而去,轉眼間已消失在眾人眼前。